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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六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七)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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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那拳之前,青同的那具阳神身外身,身上突然多出了一件古老甲胄。

此拳太过古怪,既然无法力敌,同时注定避无可避,青同就只好选择硬扛一拳,在那件雪白法袍之外,又增加了一副用来保护体魄的甲胄。

显而易见,青同不觉得自己半个神到的武夫体魄,不依仗外物,当真能够完整接下这一拳。

一拳过后,白发老者身上那件宝甲如镜面崩碎开来,如无数道流星激射而出。

而且老武夫的一道魁梧身形开始坠地,却不是一条直线,只因为这座天地,就像一个稚童随意攥起的褶皱纸团,在此间,光yīn长河的流逝方向,已经超出世俗的认知,所谓的方向都是虚妄,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扭曲、折叠的。以至于许多看似相邻的地界,咫尺之间却有千里之遥,许多看上去隔着百千里的距离,反而只是毫厘之差、一步之隔。

这就使得白发老者的身形,像撞在竹筒内的一颗琉璃珠,摇晃不已,四处乱窜。

一般情况下,这么一位止境的纯粹武夫坐镇这种天地,置身其中、与之对敌的练气士,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等到魁梧老者终于停下身形,竭力稳住体内山河震动的紊乱气象,低头看了眼,身上破碎不堪的甲胄,老人吐出一口血水,将那些支离破碎的宝甲悉数剥落,再一招手,聚拢天地间其余那些散乱的破碎甲片,最终连同身边碎片,恢复成一颗黯淡无光的兵家甲丸,

青同心疼不已,好不容易才将这具远古神甲,修缮到可以披挂在身的程度,再想要恢复原貌,又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

只是不得不承认陈平安这一拳,有点重。

青同抬起手,抹掉满脸血污,抖了抖手腕,将那些血水摔落在地,融入天地间,好奇问道:“拳从何来?”

绝不相信是陈平安自创的拳法。

陈平安摊开双手,身后远处,之前被摘下的两把长刀,如获敕令,只因为青同尚未隐藏小天地道法轨迹的缘故,斩勘的轨迹路线,就与青同先前撤退身形差不多,七弯八拐,倏忽不定,行刑却是笔直一线,完全无视天地禁制,直接返回陈平安手中。

一袭鲜红法袍,双手持刀,狭刀微微晃动,两种刀光流溢出不同的轨迹。

白发老者见那家伙好像扯了扯嘴角,讥讽之意,十分明显。

止境武夫是真,纯粹武夫是假。

真就只是个一点点熬出来的武夫止境,只能靠着悠久岁月的打磨体魄。

陈平安这一拳过后,刚好两刻钟结束,一炷香已经燃烧殆尽。

远处,小陌转头望向身边的青同yīn神,笑着打趣道:“青同道友,你还是有点家底的。”

活得久,有一点好,就是见识广,因为本身就是老黄历前边几页的远古道人,所以根本不用翻阅那些吃灰万年的秘档,就可以轻松知晓真相。比如眼中那位魁梧老者身上披挂的甲胄,小陌一眼就看出了大道根脚,来历相当不俗,品秩不亚于作为上古斩龙台行刑之物的狭刀斩勘。

少年姿容的青同yīn神,脸上泛起一阵苦笑。

这件宝甲,可是压箱底的手段之一。曾是中土文庙借给镇妖楼的,如今青同算是凭借一份功劳,将其收入囊中。

只可惜缝补多年,只因为青同不擅炼造,始终进展缓慢,结果今天这么一场狗屁倒灶的问拳,又被打回原形了。

远古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披甲者,以身上那件甲胄作为原型,曾经出现三件被视为次一等真迹的神甲,是那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铸造者,在得到火神和水神的许可后,采撷日精,再以火神作为行宫之一的荧惑,作为熔炉,用光yīn长河作为淬炼之水,耗时颇久,精心锻炼、仿造而成。

小陌在飞升城酒铺那边见到的代掌柜,郑大风前身,披挂的那件银sè铠甲“大霜”,正是三件神甲之一。

只可惜在那场道人与神灵皆陨落无数的登天一役中,不愿让出道路的看门神将“郑大风”,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最终被某位存在,一剑钉死在大门上,大霜宝甲就此破碎,遗落人间。

如那人间第一位道士的簪子,是一样的下场。

后来兵家初祖便根据这三副甲胄,大道演化,衍生出了后世的那三种兵家甲丸,打造出又次一等的一批“赝品”,正是后世经纬甲、金乌甲和神人承露甲的开山之作,是三种兵家宝甲的老祖宗。“祖宗”经纬甲有两副,分别以经线、纬线铸造而成,练气士穿戴在身,前者如同获得类似佛门一座无量世界的神通庇护,就算是与谁并肩而立,就站在近在眼前的地方,可无论是飞剑还是术法,都像是无头苍蝇,徒劳无功寻找一个“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敌人。

后者品秩稍稍逊sè,却同样无比玄妙,练气士能够将自身道行的一滴滴灵气积攒起来,浇灌其中,哪怕一滴滴灵气,多如恒河之沙,依旧无法填补那座无底洞,那么这件宝甲的坚韧程度,自然超乎常人想象。

而天底下的练气士,原本人身天地的灵气积蓄,不同境界,都存在着某个瓶颈,如同一座福地跻身了上等品秩后,总有一天,天地灵气就会满溢而出。

可想而知,如果有一位修道之士,侥幸将此宝甲得手千年甚至是万年之久,哪怕不是十四境大修士,只是一位飞升境,只需身上披挂这副宝甲,恐怕站着不动,都可以任由一位飞升境剑修砍上半天了。

小陌恰好知道那件“纬甲”的下落,跟自己一样,这件宝甲的主人,在蛮荒天下隐蔽之地沉睡万年。

问题在于这个老家伙,还是个女修,而且同样是一位剑修,并且万年之前她就以杀力巨大著称于世。

小陌微笑道:“青同,我很好奇,是谁给你的底气和胆子,能够让你如此目中无人。”

照理说,青同在浩然天下修道万年,都不用像自己这样,讲究一个来者是客的入乡随俗,一些个人情世故,山上的规矩忌讳,应该很熟稔才对。

小陌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家公子,作为剑气长城避暑行宫的最后一任主人,陈清都钦点的末代隐官,功劳大小,你们这些浩然山巅修士,其实心知肚明,哪怕只说苦劳,能够孑然一身,守住半座城头。何况公子还是那场托月山一役的领衔者。只说随行之剑修,无论是齐廷济,刑官豪素,陆芝,还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若是他们来此游历,你敢不见?你能不见?”

“即便撇开隐官这层身份不说,公子还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文圣老先生的学生,是崔瀺,左右,刘十六,齐静春他们的小师弟。”

“公子还是落魄山山主,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如今更是要创建下宗,只等立春庆典过后,公子就会成为未来仙都山修士眼中的一位上宗祖师。别人不清楚内幕,以你青同的感知,不会不知道那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剑道宗门,是你们桐叶洲自从当年一洲中部的那个碧桐剑宗覆灭后,数千年未有的一座剑道宗门,故而此举会为桐叶洲别开生面,为原本死水一潭的山河气运,额外增添生气,公子与其学生崔东山,就是这股源头活水的水渠开凿之人。”

此外,公子还是某位道人在这一世的修行领路人,双方将是一同登山的同道中人。

此人如今名叫年景,字仙尉。

公子还是五彩天下第一人宁姚的道侣。

只是这两件可大可小的私事,小陌都没有放在台面上说。

如果说你青同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对于公子的这些身份,一点都不在意,那么文圣当初合道三洲之地,以自身大道折损作为代价,拼命护住三洲山河不至于彻底崩碎,其中就有桐叶洲。

何况如果不是宝瓶洲的崔瀺,与师弟齐静春,再与重返浩然的刘十六,三位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先后出手,与文海周密在私底下,就在这桐叶洲,有过一场暗流涌动的交手。

那么这栋镇妖楼的存亡,恐怕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与之大道戚戚相关的青同,就算背叛文庙,投靠文海周密,至少需要斩断青同与一座雄镇楼的紧密牵连,周密就算真的手段通天,能够帮你断绝这种关系,你青同估计至少要跌上一两境,苟延残喘,那么等到两座天下形势颠倒,袁首、绯妃之流的旧王座大妖,还能逃回蛮荒天下,与桐叶洲有大道牵引的青同,除非被周密带着一同登天,否则下场,只能是与那被拘押在老君炉地界的大妖仰止一样,沦为儒家文庙的阶下囚。何况以至圣先师的脾气,青同要是胆敢如此作为,就算周密愿意死保青同一同登天离去,恐怕也只会被半道打落人间。

此外陈平安的师兄左右,也曾在桐叶洲,以剑气长城一员的剑修身份,亲自庇护一座通往崭新天下的大门通道,帮助桐叶洲保存了一份元气,等到下次开门,那些浩浩荡荡逃难到在五彩天下的众多流民,不管他们是否愿意返回家乡,都可以一定程度上反哺桐叶洲的气运。

所以说文圣一脉,无论是当先生的老秀才,当陈平安师兄的四位,还是陈平安本人,于桐叶洲,于这座镇妖楼,于一棵梧桐树,都是有恩之人。

陈平安和仙都山在桐叶洲,要为大地山河缝补地缺一事,对青同来说,就是一种躺着享福的天大好事。

这份大道裨益,注定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入账,比那一本万利的收租公、地主婆更加轻松惬意。

陈平安选择将下宗选址桐叶洲,尤其是青萍剑宗还是一座剑道宗门,这就意味着,与剑气长城隐官身上牵连的某些剑道气运,就会被陈平安跟着带来桐叶洲,而不是馈赠给家乡宝瓶洲,那些剑道气运,会在此落地生根,通过仙都山和青萍剑宗,以及未来成为仙都山谱牒修士的剑修,如四方浮萍聚拢一山,再如蒲公英四散而去,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在各处次第花开,开花结果。

小陌不再言语,只是摇摇头。

那位故友碧霄洞主,已经离开桐叶洲,作为道场的东海观道观,都一并搬迁离开,去了青冥天下,这就意味着老观主,在短期内几乎不太可能重返故地。文庙似乎也对镇妖楼放开禁制,等于让青同恢复了自由身。

退一万步说,这次公子带着自己来到此地,即便双方见了面,价格没谈拢,生意可以谈崩,可到底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公子一贯万事好商量的脾气,至多就是多跑几趟镇妖楼,依旧是像今天这样,规规矩矩执晚辈礼。

故而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个青同,今天都该与拥有多重身份的陈平安,见上一面。

究其根本,简而言之,青同就是抱着一个“好处我全要,出力别找我”的宗旨,选择闭门谢客。

甚至连陈平安的一面都不想见,谈都别谈。

这种行径,无异于火龙真人做客皑皑洲刘氏,走到了山门口,和颜悦sè,说是有事相商,然后刘聚宝不露面。

之后即便不得不开门待客,做事情也还是不讲究。

就像火龙真人要见到家族祠堂那边的刘聚宝,得过关。

什么骑驴找驴,总计十二幅画卷,十二处幻象天地,青同一连串的诸多试探,都是在陈平安的道心上抽丝剥茧,在人心之上下功夫,在心田中刨根问底,在修士的山中道场访胜探幽。

已经等于是一种修道之人的切磋道法,是一场问道。

这就是剑修之间的问拳,纯粹武夫之间的问拳。

如果再换一个比喻,就是陈清都离开剑气长城,做客中土文庙。

得先通过一层层的考校诗词学问。

小陌转头问道:“青同,我最后问你一句,有无难言之隐?”

问完话后,小陌静待下文,青同几次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仍是默不作声。

小陌自顾自点头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没有了。”

在小陌看来,这就是一种典型的给脸不要脸。

忍你很久了。

之前在那大骊京城的老车夫,对方只不过是远古雷部玉枢院的斩勘司主官,官身不大,本事不够高。

再者那些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怨了,何况事情也不算大,早就翻篇了,翻旧账不是小陌的风格。

至于钟魁身边的鬼仙庾谨,更像是开玩笑,闹着玩的。

小陌将那根行山杖收入袖中。

青同yīn神立即慌了神,再不当那哑巴,急匆匆说道:“且慢!”

只是小陌却没有再搭理青同。

而且青同接下来,也未能拦阻小陌的……递剑。

就像被一道镜面隔出上下的两座小天地,天地与天地接壤的那条边境线,就像覆住天地万物的一块布料,结果被人掐指拎起,最终撕裂出一道口子。

又像是一个蚕茧,有剑修破茧而出。

远处,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到异象端倪的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小陌那边。

与小陌第一次见面,是在那轮明月皓彩之中,是老人面容,气焰跋扈,出剑凌厉。

等到双方再见面,就是温文尔雅的青年相貌了。

但是此时小陌,人如其名,就真的很“陌生”了。

不见真身,只见法相。

一身宽大法袍,若隐若现的面容,白玉莹然,整个人身躯晶莹剔透,净如琉璃,不见任何骨骼、筋脉和血肉。

雪白头发极长,虚无缥缈,仙气空灵。

手持一剑,气象巍峨,剑意凛然,呈现出一种仗剑飞升之姿。

大概这才是小陌境界圆满的巅峰姿态?

来到镜面之上的天地。

梧桐树真身就在此地。

小陌尚未真正递出一剑,一身剑气已经充塞天地间。

整座天地,一瞬间,出现了无数条剑气“支柱”,轰然出现,肆意贯穿天地间。

可怜一座天地,宛如一只精心编织缝补的锦囊,同时被成百上千条锋芒毕露的尖锐冰锥洞穿。

一座广袤天地,被数以万计的剑光切割,变得支离破碎,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些角度毫无章法可言的剑光数量,还在疯狂叠加,以至于旧有剑气凝聚而成的光柱,转眼间就被崭新剑光轻松撞碎。

桐叶洲上五境修士,按照各自境界的高低,神识的强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道心微颤,依稀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负责坐镇桐叶洲天幕的三位儒家圣贤,举目远眺,笑了笑,只见桐叶洲中部上空,仿佛出现了一只光球,只是不知为何布满了尖刺,剑气森森。

距离那颗光球最近的某位老夫子,轻声笑道:“好好一座镇妖楼,怎么变成了只……刺猬?”

这种修道之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拦什么拦。

再说了,老夫不跑去拉偏架,就算很给这位青同道友面子了。

大战落幕这么些年,因为至圣先师与礼圣、亚圣,不知为何,都没说什么,这栋镇妖楼,也就装聋作哑,就像个捂紧钱袋子的吝啬鬼,是个半点不肯开销的主儿,只是作那壁上观,故而收拾桐叶洲这么个山水破碎、人心涣散的烂摊子,就只能是三座书院的山主、君子贤人们,四处奔波劳碌跑断腿了。因为不可参与人间具体事务,是礼圣早年亲自为他们这些坐镇天幕陪祀圣贤制定的一条铁律,所以他们三位,也就只能是忧心了,都没办法与那座雄镇楼说半句牢骚话。

其实不顺眼好几年了。

无法苛求他人作圣贤。

这位曾经亲口赞叹年轻隐官一句“后生好风采”的老夫子,抖了抖袖子,将那份天地异象给遮掩过去。

怎的,职责所在,谁能挑我的刺?

一座文庙封正的雄镇楼,与文圣一脉的儒生,属于自家人关起门来打打闹闹,这就叫家丑不可外扬。

天地内的新战场,青同yīn神,与那个作为阳神身外身的魁梧老者,一并消失,重归真身。

毕竟是要与一位飞升境剑修对敌,青同岂敢掉以轻心。

而那棵梧桐树真身,又变幻成一位身材修长的,光线明暗交替,面容模糊,头戴一顶芙蓉道冠,身披一件崭新甲胄,内穿一件金黄法袍,脚穿一双碧绿鞋履,腰悬一连串的古朴玉牌,双臂之上环以鲜红sè臂钏,总之是能穿戴上的,都派上用场了,五花八门的山上法宝,花里胡哨的装饰……

与此同时,这位道龄漫长的飞升境大修士,也未束手待毙,步罡踩斗,双手掐诀,分身如花苞绽放。

一千多位青同化身,各展神通,纷纷祭出不同的法宝,施展不同的攻伐术法、防御神通。

好个技多不压身。

只说术法之多,种类之驳杂,不谈道法玄妙和修为高度,估计青同只凭今天这一手,就能跻身浩然前十。

这些青同分身,其中百余位负责临时结阵,营造出一座山水阵法,其余数量更多的符箓分身,为了阻拦那些层出不穷的剑光,不惜与之玉石俱焚。

而青同这位自称会几手大符的飞升境修士,压箱底的那几张大符,一并祭出,各自契合五行大道,堪称符箓一途的造诣极致。

一张火符祭出,便出现了一尊身高千丈的火部神灵,全身交织着千百道火焰,乱拳打碎一条条不断靠近山水大阵的剑光。

又有一张水符,符箓衔接,连绵掠出,像那江河滚滚,由数以万计的符箓交织、重叠而成,波光粼粼,最终汇聚显化出一条身长千里的青sè鲤鱼,身上每一片鱼鳞,皆大如庭院,都是一份符箓灵光。

一张张撮土成山的三山五嶽符,猛然间砸地,五座古老大岳,落地生根,三山互成掎角之势,外围又有五座古嶽围绕三山。帮助外边的山水大阵稳住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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