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 山中多美好 (第4/5页)
陈灵均说了句公道话,“老爷除外,会下棋的,心都黑。”
陈平安笑道:“我就是个臭棋篓子,当然除外。”
陈灵均立即唉了一声,“不能够吧,郭竹酒说了,老爷你当年在避暑行宫那边,作为上手,经常被人求着下那几盘让子棋,我听说除了林君璧,还有鹿角宫宋高元,流霞洲曹衮,以及金甲洲玄参,都是极聪慧的厉害角色,一等一的下棋高手,可以当那棋待诏的顶尖国手,他们几个联手,必须群策群力,才有胆子跟老爷一人对弈,同样被杀得丢盔卸甲,面无人色,以至于不知谁出的馊主意,他们不得不对老爷使用一些阴损的盘外招,比如让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有那个叫罗真意的漂亮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老爷身边晃悠,试图让老爷分心,当然了,这等拙劣伎俩注定是要徒劳无功的……”
陈平安弯曲手指,抵住眉心,头疼。
陈灵均问道:“郭竹酒的说法,有水分?”
陈平安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灵均倍感无奈,谎报军情,郭竹酒误我!
郑大风转头笑问道:“仙尉老弟,会不会下棋?”
仙尉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诚说道:“会一点,早年走南闯北,下过野棋,只能挣点碎银子。不过象戏摆摊更多,一来耗时更少,摆些残局,再者只要翻看几本棋谱,将书上那几百个残局的棋路,给死记硬背下来,就能坑蒙拐骗了。”
其实仙尉不是特别喜欢下围棋,反而更钟情象戏,具体理由,说不上,就只是觉得后者下起来比较轻松,即便是那几个出了名的象棋残局,着法长度超过百步,期间变着极多,仙尉也没觉得如何费劲,之所以不喜欢前者,倒也不是觉得下围棋更复杂和耗神,但是对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仙尉每次闲来无事独自打谱,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郑大风惊叹道:“仙尉老弟是个全才啊。”
陈灵均哈哈笑道:“可惜还是打光棍。”
结果屋内三人,都望向这个口无遮拦的青衣小童。
陈灵均瞬间笑容僵硬,缩了缩脖子。
魏檗与高君联袂御风去往披云山,刻意放慢速度,好让这位高掌门看清楚脚下的大地山河,怪石嶙峋结洞府的灰蒙山,在阳光照射下、建筑攒簇如鱼鳞熠熠生辉的螯鱼背,位置相邻的黄湖山和远幕峰,山水相依,一处濛濛水云乡,一处森森竹与松,日照山涧,水中游鱼定,一湖一山,宛如黄衣女子青衫客,两两对视无言千百年,云雾缭绕、隐约有剑气流转的龙脊山,有风雪庙和真武山修士在此结茅修行,还有那座搬迁山头后出现的巨大的湖泊,风景壮丽,大块凿混沌,浑浑旋大圜,水光涟漪,碧绿荷叶亭亭立,风动送清香,宛如万顷青琉璃胜地……
先前魏檗暂借一枚符剑给高君,与她解释练气士在处州地界凌空御风,都需要悬佩此物,出了处州地界,就无此规矩约束了。
高君犹豫了一下,还是与这位山君询问一事,北岳地界的疆域大小。
魏檗给出那个答案后,微笑道:“高掌门是落魄山的贵客,那就是披云山的贵客了,有好奇的事情就直接问,不用这么拘谨,若是事涉机密,我也会与高掌门明说。”
高君已经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只是一国北岳的山河辖境,就要比整个莲藕福地的疆域大出如此之多?那么宝瓶洲岂不是一块堪称辽阔无垠的陆地?
如此说来,身边这位风致洒落却气态温煦的山君魏檗,若是在家乡福地那边,岂不是就等于天下共主的山上君王了?
魏檗察觉到高君的异样脸色,顿时心中了然,肯定是陈平安并没有与她多说福地之外的浩然风土。
想了想,魏檗就从袖中摸出两本山海志和补志,递向高君,笑道:“看过这专门介绍九洲山上风貌的两本书籍,高掌门就会对我们浩然天下有个大概印象了。”
高君想要拒绝,去披云山登门做客,客人没有携带见面礼就算了,哪有再与主人收取礼物的道理,只是她实在是不舍得退还,便停下御风,收下那两本最能帮助自己解燃眉之急的仙家书籍,高君与善解人意的魏山君行了个稽首礼致谢。魏檗哑然失笑,这个极有礼数的高掌门,若是将来成为落魄山谱牒修士,或是钟倩那样的记名客卿,估计就算她参加过多次祖师堂议事,依旧会感到不适应吧。
落魄山的风气,一般人想要融入其中,既需要悟性,更需要缘分。
魏檗就觉得自己至今,还是与落魄山的风气格格不入,要论风清气正,还得是自家披云山啊。
魏檗笑道:“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是为了不让高掌门误会,必须解释几句,我这个北岳山君,不单单是大骊王朝的一国山君,前边那座披云山,是整个宝瓶洲的北岳,因为就在前些年,大骊王朝还是一国即一洲的形势,后来以中部大渎作为界线,大骊宋氏退回大渎以北,如今依旧占据宝瓶洲半壁江山。”
高君恍然,家乡福地如今亦是如此情景,五岳矗立天地间,好像无需帝王封禅,就已经获得了天地认可。篡位却并未更换国号的北晋国新帝唐铁意,就曾经想要亲自封禅国境内的那座北岳,浩浩荡荡离京,结果队伍只是到了山脚,就出现了天地异象,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导致一行人未能登山,唐铁意总不能独自一人,杀上山去,结果就闹了个天大笑话。原本同样有此打算的南苑国皇帝魏衍,也就识趣不去碰壁了。
高君是因为亲自游历过五岳,知晓山中诸多奇人异事,故而她早就与松籁国新君寄去密信一封,特意提醒过此事,免得朝廷贸然行事,与山君交恶。
魏檗说道:“大骊王朝的上任国师,名为崔瀺,绰号绣虎。按照我们这边的道统文脉来算,崔国师是陈山主的大师兄,而陈山主又是他们这一脉的关门弟子。”
高君又恍然。
难怪当初陈平安离开福地,不到三十年,就有了这份家业。
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做官,想必在浩然天下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魏檗忍住笑,焉儿坏,“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崔国师对陈山主这个小师弟,是寄予厚望和特别关照的。”
高君点头道:“既然是同门,那么崔国师对陈剑仙额外照拂几分,实属人之常情,举贤不避亲,刻意疏远,反而有失公道。”
魏檗闻言小有意外,这个言语诚挚的高掌门,她似乎天然与落魄山大道相亲啊。
北岳披云山,山势极高,却不会给人险峻陡峭之感,魏檗没有直接带高君去往山君府,而是拣选了一处邻近山巅的僻静石台,视野开阔,数州土壤,皆在石下,旁有溪涧于嘉木美竹间流入幽潭,水尤冷冽,清深多倏鱼,有石出水面,上生菖蒲、苔藓簇拥成青丛,犹有不知名水蔓,草卉难辨,有合欢缱绻貌。茂林云海,在此山相互依偎,萦青缭白外与天接,环顾如一,绚烂天光,自远而至,山色青翠苍然,每有风自高处起,草木摇动,山色随风自上而下如水流。
魏檗轻轻挥袖,平整如刀削的高台之上便凭空出现一件彩衣国地衣,其上又有两只出自北俱芦洲三郎庙编织的仙家蒲团,这些都是那几场北岳夜游宴的贡品,宝钞署和仪仗司里边的库房都快堆积成山了。
一山君,一修士,坐在蒲团上,高君眼见美景,耳听泉水声,沉默许久,才回过神,问道:“魏山君担任山君很多年了?”
魏檗微笑道:“很久以前,我只是个小国山君,后来改朝换代,我就被贬谪为一山土地。”
说到这里,魏檗伸手指向棋墩山那边,“就在那边,连山神都不是。”
“因缘际会,时来运转,侥幸得以入主披云山,其实担任大骊王朝的北岳山君,就不到三十年。”
“可毕竟是戴罪之身,僇人恒惴栗,难免会担心今时风光,朝不保夕。”
惴惴战栗,魏檗以此形容自己的心境,不全是这位北岳山君的戏言。
就像先前那些别有用心的言语,倒也不算魏檗故意戏弄高君,若是她第一次来到浩然天下,触目所见人事物,三者皆异于家乡,她就会很容易疑神疑鬼,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所有见闻都超出一个人旧有的认知范畴,就需要寻找自己能够理解的熟悉之物,自己给自己找定心丸,或者说是找到一箩筐作为船锚的碇石,用来停船,安抚自己的人心。
乡音是如此,喝那天下差不多滋味的酒水,在天地间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想必亦是如此。
究其根本,只在‘类己’一词和‘不孤单’三字。
某次在老厨子那边同桌喝酒,郑大风提出过一个绝无仅有的猜想。
他说所谓的人间,可能就是一座神国。
所有的“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神灵,吃着不一样的“香火”。
大概是不着天不着地的空想,和彻头彻尾的醉话吧。
霁色峰之巅,貂帽少女蹲在栏杆上,她朝山门口那边抬了抬下巴,“见着了郑大风真人,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
小陌点头道:“样子变了,气质没变。”
万年之前,战事惨烈的登天一役,就只有那尊身披大霜甲的神将,明知必死而死守天门,寸步不退。
要知道这位神将当时面对的敌人,都不是人间剑修或是练气士,而是那位身为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
毫无悬念,神将最终被一剑洞穿甲胄与身躯,钉死在大门上。
此刻的谢狗,与平时判若两人,神色冷漠,眼神清冽,问道:“你当年与那位青童天君打过交道吗?”
小陌摇头道:“我当初跻身飞升境后,只是靠近过飞升台,不曾登上那条神道,与这位男子地仙之祖,就从没见过面。”
谢狗说道:“我见过。”
小陌对此将信将疑。
谢狗沉声道:“我在成为地仙后,曾经走过一次飞升台,却不是女子该走的那条,我偏要以女子剑修身份,走另外那条道路。”
小陌立即就相信了,深信不疑,因为这确实是剑修白景做得出来、并且是一定会做的事情。
谢狗抬起双手,抱住头顶貂帽,撇撇嘴,“意气用事要不得啊,境界不够高,当时剑术不济事,差点狗头不保。”
小陌说道:“青童天君与另外那位,对人间修士还是十分善意的。”
谢狗点点头,说道:“那是因为他们都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人性,这在远古天庭是无法想象的事情,我至今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小陌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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