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怪事乎好事乎? (第5/5页)
国藩铺开纸张,拿出砚台和墨,国荃爬上椅子跪在上面,煞有介事地挽起袖子,国藩从书柜拿下一个瓶子放在桌上:
“大哥,这是什么?”
“这是雨水,用雨水研墨,写出的字最漂亮。”
“哥哥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世间事事皆学问,不读书怎么会知道?”
“读书也会知道这个?啊,太好玩了。”小国荃兴趣道。
国藩扶着国荃的手,一边研墨一边教着:
“研墨时,一定要这样,均匀地重按轻推,由外到内反复转磨,墨与砚池要保持垂直。”
国荃小手被哥哥扶着转着,稚气地问道:
“大哥,如果天不下雨,就不能写字了吗?”
“下雨时用盆子接着,待雨水沉淀后,再将上面干净的水保存起来。”
“如果雨水用完了呢?”
“那就用井水。总之,研墨不能用热水,也不能用茶水。”
“哦,我明白了,研墨用雨水最好,不能用热水,也不能用茶水。大哥,回头再下雨,我帮你接很多很多的雨水,让大哥用不完。”
国藩疼爱地拍了拍国荃脑袋:“九弟真是个机灵鬼!”
“大哥,你写个山西给我看。”“哦?为什么要大哥写山西?”
“我长大,要带娘去山西看枣树。”
“去山西看枣树?”“是啊,我们家的枣树,就是从山西来的。我想,山西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枣树。娘说,没去过山西,我想要娘去看看。”
国藩惊讶地望着弟弟:“九弟这么小,就好有思想耶。”
“是大哥教我的,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我猜,就是这个意思吧。”
“九弟,你真是惊到大哥了!你才四岁不到,怎会有如此悟性?”
“爷爷说,四岁学的知识,到老都不会忘记;四十岁学的东西,学着忘着;六十学的东西,学过就忘。爷爷要我把现在学的和听到的东西,用心记着,或许现在不懂,长大了就会懂得。”
“小九弟,你真是比大哥小时候聪明太多了!”
“我真的比大哥还聪明吗?”
“当然!你不但聪明,悟性也极好。来,大哥写山西给你看。”
人在院里就听到织房的笑声,女眷们涌在织房围着奶奶,奶奶从包袱里拿出一堆宝贝,一一介绍着:“这几个绣样,是从你表嫂那拿的,你表嫂绣的鸳鸯真是跟活的一样。那双手,真叫一个巧!”
快嘴的国芝不服气:“哈,鸳鸯跟活的一样,放在水里会戏水是吗?瞧您把表嫂夸的,难道比我娘绣得还好?”
奶奶说:“你娘绣得也好。嗯,这是你婶子新织的布,都染好了色。马上过年了,可以做棉衣用。”奶奶又拿出一块缎子,对儿媳道,“这块缎子,是孙媳妇坐月子收的礼,说我大孙子是读书人,以后少不了抛头露面,让你给国藩做身长袍,好歹应个体面。”
江氏接过欣赏着:“难为表哥处处想着,唉,他们也不富裕。”
奶奶哀叹一声:“咱家孩子多,睁眼就是十几张嘴等着,我也是舍着老脸,给什么就要什么了。好在自己娘家人,也没什么见外的。”
国蕙和国芝对视一笑,国芝回身从矮柜上拿下一件做好的棉衣:“奶奶,这是我和姐姐给您做的新棉衣,您瞧瞧,针线做得如何?”
奶奶接过,检验官似的:“嗯,针线是不错,均匀,针脚也好。”
“比我表嫂,谁做得更好?”奶奶被调皮的国芝说笑:
“你这个刀子嘴啊!就是容不得我夸别人几句。”国芝撒娇地,“说嘛说嘛,比我表嫂做得怎么样?”
奶奶忍俊不禁地:“我偏不说!你呀,还是赶紧找个婆家嫁出去算了,整天就会和我耍皮。”
“我若是真的嫁了,您可就少了一个疼您的孙女啦!”国芝搂着奶奶撒娇,“奶奶真舍得我嫁出去啊?”
江氏点下国芝的脑门:“轻点吧,把奶奶给摇昏了!”
一轮冷月渐渐爬上树梢,晚秋的风儿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白玉堂各个房间的灯又亮了起来,透过国藩的窗棂,隐约听到国藩在辅导国潢温习功课:
“四弟,不过心的背诵,永远也记不到心里。来,再来一遍。”
国潢重新背诵着:“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
一天的劳累总算停歇了下来。曾麟书和夫人坐在卧室,一个缝着婴儿衣服,一个闷头抽烟。
夫人停住手中活儿,深深舒了口气:“眼看过了年,肚子里这个也要生了。”曾麟书烟筒桌上一放:“这个愁不用你发,家里这么多孩子不也没饿死一个。”
“怎么说话呢?”
曾麟书低头思忖片刻,不由暗自发笑:“若明年我们再添个男孩,我们几个堂兄弟正好凑个整数,十个男孩!呵呵,整十个!”
夫人说:“怎么可能整十个?本家那么多兄弟,人家也会继续生。”
“那岂不更好,说明我们曾家香火旺盛。”
夫人又是一声叹息:“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一家老小,不光是吃喝就能打发得住的。你和国藩进城赶考,哪次不得准备盘缠,哪文钱不是从牙缝抠出来的。”
“好了,别净说这些,明日一早,我就和国藩去把多余的稻米卖了。”
“国藩的药方开好几天了,药还没拿。”
“明天卖了米,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儿子抓药。来,我扶你起来,早点歇吧。”
江氏起身,按着酸沉的腰往里屋走着说着:“唉!也真够难为你的,后天家塾又要拜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