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手记 (第4/5页)
如果我知道自己很快会成为他妻子,那么从居住的角度考虑,我决不赞成选择太田玻璃工厂的旧址。买卖协议办妥之后,所有的意见都无济于事了。我再次回到了那可怕的地方,这就是命。
詹姆斯买下土地之后,立即投入了工作。他先找来专业人员清理废墟,接着又画出了学校的设计图纸。他似乎很擅长这方面的工作。太田先生原来的宅邸,只留下一座洋楼,他说要修缮之后自己居住,我听后汗毛直竖。我们在户部车站附近租房子住,直到整个工程结束。
因为学校要尽早开学,所以教室的建设和住宅的装修不到一年就完工了。昭和二十一年七月,我们搬到了黑暗坡,并在这里举行了结婚仪式。
结婚仪式的来宾都是英国人和美国人,一个日本人也没有。詹姆斯曾问过我是否有需要邀请的客人,但我摇了摇头。那时我已经怀孕,大腹便便,两个月之后我生下了卓。丈夫的英国朋友都是很好的人,我在这样不幸的日本社会里,出乎意料地拥有了幸福的家庭。太田先生的住宅经过装修改造,变得宽敞明亮,已经不再令人生厌了。因为我对婚姻生活从没有过高的期待,所以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足。以前受到的教育,开口闭口都是洋鬼子洋鬼子的,现在看,结婚实在是件好事情,以后可不能再说人家是洋鬼子了。可怕的不是和外国人一起生活,而是后院的那株大楠树。昭和十六年的事,我怎么也忘不了。
我想起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所有一切都是因为中了大楠树的诅咒。江户时代,这里就已经是刑场了,无数死囚的怨恨都倾注在这大楠树上。把可怕的詹姆斯·培恩吸引到这片土地上的,说不定就是那株老树。
培恩像钟表一样规律地生活。早晨六点四十五分起床,散步三十分钟以后用早餐。八点五十分出发去学校,九点早礼,上午他就一直待在学校里。十一点五十分回家,到三楼给青铜风向鸡上发条播放音乐,然后下到一楼,吃午餐到下午一点,在书房里工作到四点。四点开始到街上散步,购买一些书籍和艺术品。晚上八点吃晚饭,接着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十点半,他会准时回到我们夫妻二人的卧室。
(前面已述,省略)
我最初对这个具有绅士风度的英国人是由衷的敬佩,看来他的确是个出色的、受人尊敬的教育家。但所有一切,都缘于他戴着假面具。这样的生活规律,使他在书房里的时间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因为一到下午四点,他肯定出来,如果有人要找他,只需要默默等待就可以了。他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在黑暗坡生活了一年多以后,丈夫对我的态度开始变得冷淡。他和蔼的态度没有变,但是极其讨厌我的打扰,就连我进入书房打扫卫生他都不高兴。后来他干脆把书房上了锁,也没有给我钥匙。我此时开始怀疑他对我的感情,担心他在内心里歧视日本人。
每当他下午四点到横滨街头散步,我就产生一种不安的情绪,我怀疑他买回来的不仅有艺术品,还有流浪者的小孩儿。后来他把我赶到外屋,每隔一段时间就偷偷带回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我偷听了他们在书房里的谈话。天啊里我的丈夫居然在说日语,而他对我一句日语都没有说过,这太令人吃惊了。我是一个机灵人,就是把我远远赶开,我也明察秋毫。我发现一到第二天,孩子就消失了。这样的事情,几个月之内发生了四五次之多。我提高了警惕。
一天,我偷偷地复制了一把书房的钥匙,趁丈夫到学校的时候进了书房。开始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但后来我发现了地下室的秘密入口。原来他暗中建造了一个地下室,我知道太田先生住在这里的时候是没有地下室的。在地下,我发现了小女孩的尸体。一具裸放在那里,旁边的桌子上还有四个女孩的人头。
向上看,就是大楠树伸展下来的无数根须。真是令人恶心的地下密室。墙上还有可怕的壁画,画着吃人的大楠树,树里面还有未消化的尸骸,屋顶上还有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这才是丈夫的真面目!他是隐藏在绅士面具下的精神变态者。
可惜的是,当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结婚十几年以后了。此时我已经生了两个男孩儿,肚子里还怀着第三个。我一直想堕胎,但已经来不及,不久后我生下了玲王奈。此后的数年间我一直生活在不尽的烦恼里,最后走投无路,我杀掉了丈夫。如果让他继续这么活在世上,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我曾在教会女校时代的太田玻璃工厂里偷出一种药品。当时的技师告诉我,这种制造特殊玻璃使用的添加剂如果注射进入体里,人就会麻痹,失去意识,弄不好两个小时就会死亡。当然,工人不会主动送这种危险的东西给我,但我想自己将来一旦要自杀时可能用得上,就偷出了一些。我杀丈夫时使用的就是这种药品,具体做法就是在他熟睡时,从他的牙根和牙缝之间注射进去。我读过医学书籍,知道这样一旦将来验尸也很难判断死因,我用的是丈夫藏在地下室里的注射器。
我把丈夫的尸体扔进了地下室,独自浇筑水泥将地下出入口封闭起来。至于培恩学校,我委托给了教务长,说丈夫回英国了,让他全权处理关闭李事宜。现在回想起来,他对我的话深信不疑,除了有学生数量开始减少的因素,或许还可能是大家对培恩道貌岸然下的变态行为已经有所觉察了吧。
丈夫死了以后,我就可以不慌不忙地在他的书房里查找线索了。原来,他的故乡在苏格兰的弗塞斯,早年他在那边也曾偷偷犯下类似的罪行。我发现了他日记风格的叙事诗,当然,我把这些都销毁了。
但是,丈夫有个毛病,喜欢在书籍的余白处乱涂乱画,我不可能查看所有的藏书,其实只要仔细搜寻,应该还能发现其他危险的蛛丝马迹。
我根据回忆,写下我丈夫的部分创作内容。他虽然是个变态的疯子,但不能抹煞他的艺术才能。轻易地毁掉他的艺术作品,我也有些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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