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5/5页)
接着,她把自己不在时需要支付的钱款交给了沙纪。
“别说出老爷的住院地点哦,反正公司那边的人都知道了。”伊佐子又叮咛了一句。
“是。”
“门窗要锁紧。”
“我会的。”
伊佐子看着沙纪,心想年轻女人晚上一个人睡觉不担心吗?这时就想起了信弘说的那句“晚上我会害怕”。
“你晚上不害怕?”
“不害怕,没问题。我在农村已经习惯了,而且这里的门锁比农村家里的牢靠多了,所以我很放心的。”
伊佐子突然想,如果沙纪不在,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话会怎么样。毕竟还是会忐忑不安睡不着觉吧,还是会叫人过来的吧。盐月也好,佐伯律师也好,都行。当然,两个人一起来可不行。于是就变成了每晚换一个男人……
站在马路上看,千谷旅馆是一幢两层的楼房。然而,它背后利用山谷的斜坡,向下延伸又形成了三个楼层,所以一共是五层楼。伊佐子的房间位于山谷下的最底层,下了楼梯,往右角走就是。这一层共有十间房。
伊佐子九时许开车回到旅馆,只见律师佐伯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她。佐伯抽着烟,膝上放着一只黑色的手提包。
“刚才我顺道去了哥哥家,问了一下你丈夫的病情。”
佐伯把包往旁边一放,起身迎接伊佐子,从一开始声音里就透着兴奋。
“谢谢你,总是给你添麻烦。”伊佐子低头致意。
“听说过程很顺利啊。”
“是吗,谢了,诊疗室的大夫不肯说清楚,所以我一直很迷茫。”
“医生嘛,就是这个样子的。既然我那个当院长的哥哥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错吧。据说再来个三四天的绝对静养,就能慢慢散步、锻炼脚力了。好在你丈夫症状轻,又是在没发作的时候住的院,所以情绪挺稳定。听说突然发作时才入院的病人,光是因为得知了病情就会深受打击、意气消沉,像死了一样无精打采。”
“可我丈夫好像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就像个小孩似的垂头丧气。”
“没关系的,我哥哥也说了,预后情况应该会比较好……对了,今天我去了一趟法庭。”
佐伯从身旁取过黑色皮包,刚打开一半就像做了坏事般看了看四周。大厅里到处都坐着住宿的客人,电视机前也聚集了四五个人,其中几个还有意无意地望着这边。
“那就到我房间里来吧,行吗?”
伊佐子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已做出了某种决断。佐伯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这既可视作吓了一跳的表情,也可理解为他正坦然地看着对方。那四四方方的下巴上,胡子稍稍长出了一点,原来的青色变成了淡黑色。
“这样啊,那我就打扰一会儿了。”
佐伯劲头十足地一挺腰,站起身来。
伊佐子每下一层楼梯,跟在她身后的佐伯都会少见多怪地对窗外的山崖夜景表示惊叹。
“喔,风景变了呢。”
嘴上这么说,看着倒像是为了掩饰难为情,又像是有点儿飘飘然,因为毕竟要去一个女人的房间。当律师的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多半老于世故,但实际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
房间是个单间,相当宽敞,因为被屏风挡着,在放有接待设施的外半边看不到里边的床。
床有两张,一张盖着床套,另一张则做好了就寝的准备,上面摆着一件叠好的旅馆浴衣。要订大一点的地方,就只能选这种放两张床的房间。当然,因为有屏风,所以佐伯并不清楚床是一张还是两张。
伊佐子让门保持开启状态,使自己能看见铺着红地毯的走廊,又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窗外,神田及御茶之水的灯火化为美丽的光粒在眼前展开。佐伯从包里取出文件放到桌上,安静地坐在椅中,等伊佐子做完这些琐事。
“对不起,住在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伊佐子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桌旁有一盏大型落地灯。
“不用,我说完话马上就走。”
佐伯推开最上面的两三册文件,从底下抽出一本递向伊佐子:“就是这个。”
伊佐子拿到手上一看,是一个打印本的复印件,由七八页纸装订而成。
“法院委托两名法医学专家对乃理子小姐的死因进行了鉴定,这个就是专家提交的鉴定书。和我设想的一样,情况对石井君非常有利。这一份是G大齐藤教授的鉴定书。读全文太累了,你就看一下我在开头标过红圈的章节吧。”
“好的。”
伊佐子依言,挑着读了红笔标记过的地方。
关于被害者福岛乃理子是否死于脑震荡一事,兹对法医在安眠药间接导致被害者中毒死亡的检查中所存在之问题,做出以下鉴定。
在安眠药中毒的情况下能否检出安眠药,与中毒时的服用量、体质导致的个人差异、中毒前是否摄入食物、酒或其他毒物、中毒时的急救手段、中毒或死后的间隔时间、季节、尸体的保存状况等有关,未必一定能检出。
死后十七八小时的检体中是否留有可能被检出的未分解安眠药,现已存疑。特别是赶到现场的村山医师先行实施了较为充分的洗胃措施,而法医未对洗胃液进行检测,这意味着在以检出安眠药为目的的检查工作中,法医没有对最有力的检体进行试验,实为憾事。
不过,关于本案,从鉴定人宫田法医在进行安眠药检查时所采用的、有限的种类定性试验法来看,难以确保所有案件的化学检查都得到了精密周到的实施。
例如,鉴定人必须把检体的一部分移入玻璃制的器皿,延展成薄片,用肉眼或放大镜观察,发现异物时应使用小镊子或采用其他恰当的方法加以收集,一部分用于化学试验,另一部分则根据需要作为证物提交上去。
“胃中混有疑似药片的物体时取出检验”是法医化学鉴定的通常做法。发现胃中混有疑似药片的物体,即意味着发现了疑似异物的东西,将其取出进行化学试验,可以更准确地把握疑似药片之物体的特征,并有可能成为此后检查的有力参考。因此,法医化学鉴定不采用“不个别取出,只对胃中所有物质进行检查”的主张。
关于本案,法医未对最有力的检体——洗胃液进行检查,即意味着错失了能确定死因是否为安眠药中毒的最大线索,作为一桩涉嫌安眠药中毒死亡的案件,可以认为其处置方法极不妥当。
读到这里,伊佐子抬起头,目光与凝视着她的佐伯对上了。尽管刚才在低头看字,但她仍能不断地感觉到佐伯正看着自己。如今两人视线相交,佐伯立刻递上早已备好的另一份文件。
“法院的文件句式独特,很难读吧?简而言之,这里证明了解剖尸体的法医没有对胃里的安眠药残片进行检查,有重大疏漏。请你再忍耐一会儿,读一下这个。这一份是K大迹见教授的鉴定。”
“好的。”
伊佐子打开另一本复印件,如法炮制,跳着读了画有红圈的地方。
……关于本案,头部既无骨折,连比骨折更轻的出血也未见记载,因此宫田鉴定人的“所有创伤孤立地看都不是重伤”的结论或许是妥当的。但即便如此,亦无法与同一鉴定人所见一致,找出可支持“所有创伤共同作用,与极重之伤相当”这一主张的依据。关于尸体的检查,宫田鉴定人认为死因是脑震荡,因此我很难认可“各轻微创伤共同作用”这一结论;无法贸然同意宫田鉴定人的“各创伤共同作用,引发了脑震荡”这一结论。
关于死者是否死于安眠药中毒,对胃中之物所做的药理化学检查应能提供重要的资料。根据鉴定书,解剖时尸体“胃中有暗褐色混浊污物约300.0毫升,内含未消化的饭粒、蔬菜残渣及白色坚硬药片少许”,对此,法医“采用斯-奥二氏法抽取分离出了酸性醚,并对此实施了各种显色、沉淀反应以及光谱分析,结果均为阴性”。此时,唯有胃中的药片未得到化学检查,令人惋惜。即使是极其微小的残片,倘若确为安眠药,基本都能成功检出。
发现了药片,却不分离出来另做检查,而是直接进入抽取阶段。这一点令人怀疑检查工作只是在走形式。只因本次化学检验的结果均呈阴性,就全面否定安眠药中毒的可能性,将死因归结于脑震荡,是有很大问题的。
——伊佐子知道,佐伯的身影掀起了一阵微风,此时正绕过桌子向她靠近。佐伯的手压上了她的肩头。面对艰深晦涩的文章和佐伯可能会施加于自己的风流举动,伊佐子只是将视线停留在字体粗拙的纸上,凝视着横亘在眼前的这段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