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5/5页)
“假认亲?”
“我在街上认识了不良帮派的人,听他们说,他们在找拥有日本国籍而且缺钱花的遗孤。他们告诉我,二〇〇九年,日本在修改《国籍法》之后规定,只要拥有日本国籍的男人承认并且提出申请,他跟外国女人之间生的小孩就能获得日本国籍,两人不需要具有婚姻关系,小孩也不需要接受DNA鉴定。我的工作是帮他们寻找缺钱的日本人,介绍给他们。他们会付给那个日本人报酬,还会付给我一笔介绍费。我答应了他们。‘无毒不丈夫’——意思是会干坏事才称得上男子汉。”
“但是被警察抓到了?”
“日本的警察很厉害,一下子就看穿了。他们调查了认亲的中国人待在中国的时期,以及母亲怀孕的时期。这门生意没做成,我也遭到了逮捕。”张永贵的方向传来叮当声响,“我手上戴着假的手铐,这是一对没有锁链的铁环,我用这个来警告自己。我太穷了,一不小心就会为了钱干坏事。因此我戴着这玩意,让自己不要忘记被铐上手铐时的绝望感。”
张永贵说得战战兢兢,就像是在地狱的入口处走着钢索,一个不小心就会失足跌入万丈深渊。
“——村上先生,你们家的事,我经常听我妈妈提起。”
“令堂说了些什么?”我问。
“她说,她很感谢村上女士为我外婆举办了葬礼。我妈妈在一九四一年跟着父母一起到了中国东北,当时她才六岁。但是生活实在太辛苦,过没多久外婆就病死了,每年五月十二日是她的忌日。村上女士不仅安慰悲伤的妈妈,还代替沮丧的外公为我外婆举办了葬礼。”
“这我是第一次听到。”我说。
“当初住在中国的时候,妈妈每年都会带我去扫墓。那是生下妈妈的外婆的坟墓,去扫墓也是应该的。每次扫墓的时候,妈妈都会告诉我当年的事。”
我听见了细微的咀嚼声、吞咽声及餐盘碰撞声。
“回到日本之后,每到外婆的忌日,妈妈总是担心,不晓得你们平安回日本了没有。妈妈经常在遗华日侨的聚会上到处问你们一家人的下落。”
“没有办法跟你母亲重逢,真是可惜。我跟我母亲在哈尔滨的难民收容所住了一年,才搭上返回日本的遣返船。虽然在逃难的途中跟哥哥失散了,但最后我们还是平安回到了祖国。令堂有没有跟你提过关于我哥哥的事?”
“有,妈妈最常提起的人,就是你哥哥。战争还没结束的时候,外公被军队征召,妈妈才十岁,没有人照顾,是你们村上家收留了她。”
我努力挖掘出童年时的记忆。当我们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时——确实有个小女孩,年龄比我大一些,绑着辫子,模样相当可爱。
“你哥哥对我妈妈说:‘我会保护你。’你哥哥拿出木头做的假枪,又对我妈妈说:‘苏联兵来了,我会保护你。’妈妈说,她那时听了好感动。每次提到你哥哥的事时,妈妈就会露出怀念的表情。”
哥哥当时才七岁,每天到开拓团里的一栋红砖盖的学校上课。当时高年级的学生都必须接受军事训练,使用真正的枪。哥哥还是低年级学生,只在体育课的时间用假枪练习持枪动作。
对当时的我而言,战争只是不存在于实际生活中的幻想情节。
我不禁在心中想象哥哥手里拿着假枪,打肿脸充胖子地跟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女孩说“我会保护你”的景象。那个女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也曾跟我们一起逃难。哥哥的右手握着我的手,左手则握着那个女孩的手。但那女孩在途中突然发高烧,大人们没办法继续带着她走山路,只好在一处开拓团的遗址将她托付给一对中国夫妇。临别的时候,哥哥还曾经声泪俱下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要保护你,却没有做到……”
女孩正发着高烧,却在满是汗水的脸上挤出微笑,对着哥哥说:“谢谢你,阿龙。”
既然张永贵的母亲已过世,这就意味着那很可能是哥哥跟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我逐渐回想起原本早已遗忘的那些关于真正的哥哥的点点滴滴。
“对了!”张永贵突然提高声音,“除了我妈妈之外,好像还有其他人在找村上家的人。我想起来了,有个人在寻找你哥哥的下落。”
“那个人是谁?”我问。
“——请等一下,我找一下妈妈的笔记本。”
左边传来翻动一整捆纸的声音。
“有了,那个人叫曾根崎源三。这里有他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