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失之笼 (第2/5页)
我被他不着边际的问题问糊涂了。
“你是说我相信不相信神灵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里觉得焦躁。
“我嘛……我家里人信奉净土真宗<a id="zw1" href="#zhu1"><sup>[1]</sup></a>我小时候也去过几次基督教堂。”
“哦,是吗?我那已经过世的老妈的娘家也信奉净土真宗……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
“我有一个弟弟。”
“是吗?你是老大啊。我可是独生子。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小子也有点怪。他从小就喜欢看《枕草子》啦、《源氏物语》之类的古典文学。我可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哦,原来你弟弟是个古典爱好者啊。好啦,不说这个了……中也先生,我好像误解你了。”
“误解我?你是指……”
“你好像并不清楚这个宅子的事情啊。”
喂喂,我刚才想解释的不就是这个嘛。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责怪这个“醉鬼”,只恶狠狠地瞪着他了事。
“好啦好啦,要不这样吧,你不是对这个家还不太熟悉嘛。既然这样,就听我说说吧。”
伊佐夫说话的腔调变得越发奇怪。他重新拿起刚才扔下的眼镜,摸摸胡须欠打理的圆下巴,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是个艺术家。”
“我听玄儿提过……”
我不知所措地回应道。
“许多艺术家都信奉神灵,还有些家伙为了创造出杰作,不惜向恶魔出卖灵魂。大致来说所谓的艺术家呀,或多或少都与神灵有关联。没错吧?”
“是这样的吗?”
“不过呢,我可是特例。我成为艺术家,正是为了证明神灵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神灵?”
我觉得他说得有点过,即使听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价值。但是出于初次会面的礼貌,姑且还是敷衍了一句:
“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
“是吗?你觉得有意思吗?有些人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并没真正明白其中含义呢。”
透过有些污垢的圆镜片,我看到伊佐夫频繁地眨着眼。于是,我随口问道:
“你具体创作些什么作品?是绘画、雕塑,还是陶艺呢?”
伊佐夫低声呻吟一下,摆出与奥古斯特·罗丹创作的那个著名雕塑同样的姿势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我一直考虑应当选择怎样的表现手法,一想就想了三年半。”
我忍着没笑出来。原来如此,难怪玄儿说他是个“自封的艺术家”了。当他和野口医生相对而饮的时候,不知道他又会说些什么。
伊佐夫一语不发、纹丝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又啜了一口杯中物。我觉得再待下去,他会唠叨个没完,于是从椅子上悄悄站起身来。他似乎这才意识到那里有个人一样看向我说道:
“哎呀,这不是中也先生嘛。不过,玄儿为什么会带你到这儿来呢?这个问题也很有意思。”
“这个嘛……”
这也是我从昨晚开始就放心不下的问题。
“对了,伊佐夫先生,令尊已经回来了吗?”
“欸?我家老爷子?”
“昨晚我听说,他出了门后再也没回来。”
“这我可不知道。”
伊佐夫兴趣索然地回答道。
“恐怕已经回来了吧。也许现在就躺在那个女人旁边呢。”
“你是说茅子太太吗?”
“对,是我那亲爱的继母茅子。她一来到这里就发了烧,一直待在屋子里休息。”
说完,伊佐夫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放下杯子、自睡椅上踉踉跄跄站起来。
“那我也该上床好好睡上一觉了。”
“你也住在东馆吗?”
“是旁边的客房啦。我家老爷子和那个女人厚颜无耻地在北馆占据了一间房。可我讨厌那边的建筑。”
“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
伊佐夫说得很不客气,接着又加上一句。
“如果非要我说出个理由……该怎么说好呢?太接近核心……的缘故吧,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核心?”
“好了,再见!小心不要被蛊惑了。晚安。”
说完,伊佐夫跌跌撞撞地向门的方向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我心想——
这个树懒也太饶舌了吧?
4
东馆一楼的玄关大厅内,有个黑色双扇平开门,其上有半圆楣窗。我从二楼下来后,便毫不犹豫地向那扇门走了过去。
楣窗上镶嵌着红色玻璃。那红色太过浓郁,若非光线透了过来,根本无法分清那是红色还是黑色。玄关大厅的门亦为同样构造,与其他各处的差异真是显而易见。从位置上看,这扇门似乎通向庭院。
外面的光线透过玻璃,泛着红晕照进屋内。那扇门没有上锁。我猛地推开了它。
不出所料,门外是一个正对庭院的大阳台。铺在地上的黑砖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延伸到庭院之中。
雨势减弱,风似乎也暂时停了。
我夹着素描本,由大阳台走向长满荒草的庭院。风雨交加致使气温骤降。我穿着与昨日相同的米色长袖衬衣、深蓝色马甲,竟然感到有点冷。湿漉漉的杂草也让脚下凉飕飕的。
蒙蒙细雨之中,我环顾四周。刚才在二楼窗口看到的风景没有丝毫改变,周围的四幢建筑依旧是黑黢黢的,让人觉得像巧夺天工的剪纸。
我躲到房檐下避雨,打开了素描本。保持站姿的同时,以左手和上腹部支撑着素描本,右手握住了铅笔。我决定先勾勒出开阔庭院对面的西馆轮廓。
爬满藤条的黑海鼠墙壁,左端突兀而出、涂抹黑色灰浆的四方塔屋……在昏沉黯淡的天色笼罩下,更让我觉得这个西式老宅看上去阴森可怕。它还有一个别名——“达莉亚之馆”。
与此同时——
我不禁想起刚才在二楼,首藤伊佐夫离开前丢下的那句话。
——太接近核心……的缘故吧。
他就是这么说的。我觉得他说的“核心”恐怕指的就是西馆。昨天晚上,玄儿不是也说过,从某种意义上讲,西馆是一幢中心建筑嘛。
据说宅子里的人把东馆称为“外馆”,把西馆称为“内馆”。我觉得这个“内”字本身就说明了一切。所谓“内”,就是某个事物的深处,也就是该事物的关键之处或核心之处。我也听说过“内”本来指的是家中放炉灶的地方,后来转为指房子的西南方向——也是祭祀神灵的地方。
——小心不要被蛊惑了。
这也是伊佐夫离开前丢下的话。
我会被什么东西“蛊惑”呢?包括玄儿在内的浦登家人到底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让我觉得不解的问题实在数不胜数。
素描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想要更加接近那里的冲动。但是,我不愿雨水打湿素描本。心里后悔没带伞下来的同时,我放下素描本,走到庭院中。
稀疏枯黄的树丛中,有一条可供行人穿梭的小径。在庭院的正中,常绿灌木丛环绕于那个小小的建筑物周围。小径就像是从南北两面迂回一般,在那里分成两股。我选择靠近北馆的那条路,向西馆走去。
一眼望去,北馆和东馆有着同样通向庭院的大门和大阳台,从那里延伸出的小径在前方与脚下的小径汇合。黑色砌石堆起来的外墙上,窗户全部紧闭,让人根本就察觉不到里面是否有人居住。
我在细雨中踱着步子。被雨水打湿的地面松软得犹如连泥土本身都腐烂了一般令人厌恶。每一步都会有步履维艰之感。
渐渐地,西馆越来越近了。
西馆一层和二层的黑色百叶窗紧紧闭合着,黑海鼠墙壁上的藤条在风中此起彼伏地摇曳着。那就是“达莉亚之馆”——这个暗黑馆的“核心”。
……我突然停下脚步。
绵绵细雨之声犹如耳畔低语,草丛灌木摇曳轻唱。透过那些声音,我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嘎吱嘎吱……那似乎是金属缓缓摩擦的响动。这个声音来自哪里呢?
我环顾四周,寻找着声源。很快,我就发现左首种植着常青树——那并不是黄杨或青木,好像是紫杉。难道是常青树后面发出的响动吗?莫非是从那边的小建筑里传出来的……
小路在前方缓缓地拐至左方,似乎一直通向西馆。那里无疑有通向常青树对面的岔路。
我加快步伐。风雨似乎也合着脚步的节奏变得更猛烈,草木也大肆喧嚣起来。我走得更快了。
果然不出所料,小路拐过去后分成三股。右方通向西馆,前方通向南馆,而左方的岔路则通向那个小建筑。
那到底是什么建筑呢?
方才,透过二楼窗户发现那个建筑时就产生了这样的疑问,现在同样的问题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也许,刚才传入耳中的异响就是那建筑的门闭合时发出的声音……
突然,前方的岔路上出现一团漆黑的身影。顿时,我停下脚步,差点儿喊出声来。
那到底是什么人?那人看上去很奇怪,浑身裹着肥肥大大的黑色斗篷,头上蒙着风帽,似乎挡雨用的。虽然那的确是人类,但除了能看出其身材不高外,根本看不出体格相貌。不要说年龄了,就连性别也分辨不出来。之所以觉得那人身材不高,是因为其弯着腰,但也不像蛭山那样是驼背。
那人拖着黑色衣摆,慢吞吞地走向南馆。我目不斜视地看着那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否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我觉得那人似乎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瞥了我一眼,但那或许只是我的错觉。不管怎样——
我觉得从形态、动作上看,那人就像一个“活影子”。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的东西。
就在“活影子”的背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之时,一阵大风呼啸着从我头上刮过,总算将我从某种魔咒禁锢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活影子”双手拎着一个带把手的、有如黑箱子一般的东西。那里面有什么?算了,还是先弄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人肯定住在宅子里。究竟是浦登家族的成员,还是这里的用人呢?至少从步伐上看,那人不像是小孩子……
我犹豫了一下是否要转身回去,然而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心惊胆战地打量着周围,向“活影子”刚刚出来的那条路走去。
紫杉依旧紧紧环绕在那个建筑周围。那是种成年后可高达二十米的常青树。在西式庭院中,经常被修剪成几何造型或者是动物图案。也许,这里的紫杉就曾经被那样修剪过。
当我在二楼看到这个建筑时,第一印象就是“好似自地下长出来的黑色岩石”。这与实际情况相差无几。以大型黑色石材堆砌而成的小巧四方建筑,称其为小房子都不恰当。唯一比较相称的称谓即为“祠堂”。
建筑正面的大门紧闭着。那是一扇黑色的双开铁门。铁门表面刻着怪异的图案——左右门扉上各有几条象征人类肋骨的曲线,以及两条缠绕相交的蛇。
“骨头和蛇……”
我小声嘟哝着,轻轻握住了门把手。
门没有上锁,稍加用力就把它打开了。铁门同方才一样嘎吱作响。
没错,刚才那个一团漆黑的怪人动过这扇门,所以我才碰巧听见了开关铁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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