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曲 四 (第5/5页)
虽然慎太临走前说过“还会再来”,但至今还没有现身。已经到了日落时分,恐怖的黑夜即将来临……
由于高烧而处于半朦胧状态的市朗的头脑之中,强烈的焦躁感突然而至。
以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在这个漏雨的房子里度过一个夜晚吗?雨还下个不停不是吗?身体状况或许会越来越糟——烦死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怎样才能回家呢?难道我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吗?就这样躲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无所作为。一味害怕。像蜷着腿的昆虫一般柔弱……
“才不要呢。”
市朗浑身颤抖着低语道。
我可不要死在这里。我可不要再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无尽黑夜。我可不想再在这种鬼地方……
无计可施了吗?
至少也要在放晴之前,潜入宅子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藏身吧?或是拜托慎太……对呀,如果我向他妈妈说明情况,说不定会把我藏起来的。
就在市朗绞尽脑汁的同时,夜色越来越浓。
市朗终于下定决心。他滑下了椅子。
猛然站起的瞬间,市朗觉得头晕,差点儿摔倒,但还是振作精神,坚持住了。他拿起扔在桌子一角的棒球帽,戴好后再罩上夹克的兜头帽,系好扣子,把背包留在原地,走了出去。
在倾盆大雨和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庭院里繁茂的植被似乎失去了本色。整个天空被浓密的乌云所覆盖。脚下的泥土也是黑黢黢的,泥泞不堪得好似无底的沼泽。市朗觉得要是自己跌倒的话,说不定会不可救药地被拽入地心深处。
市朗胆战心惊地注视着周围,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自小岛入口处,一条小道一直延伸进庭院的树丛中。市朗稍微向前猫着身子,走在那条小道上。
走了一会儿,一个巨大建筑的影子从树丛后面显现出来。那是一幢犹如西方城堡的威严的双层建筑。那凹凸不平的黑色石质外墙被雨打湿,看起来黑得越发深重。
很快,道路分成两股。其中一股通向那个建筑。市朗几乎毫不犹豫地向那个方向走去。不久,前方出现一扇黑门。那似乎是建筑的后门。
市朗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便踉踉跄跄地跑向那扇门。
他以前胸贴着门,两手握住依旧涂作黑色的金属把手。市朗一点点用劲,把手顺从地转动起来。伴随着轻微的嘎吱声,门向内打开了。市朗心惊肉跳地从门缝窥视里面。
门内是个小厅。一条铺有黑色地毯的宽走廊笔直地延伸到昏暗的建筑深处。人影全无,寂静一片。
市朗犹豫片刻,毅然决然地顺着门缝滑入屋内。他觉得屋内比外面还冷,浑浊的空气之中隐隐飘散着闻不惯的气味。
市朗慢慢地向前迈出一步。
雨水从兜头帽上滴落下来,无声地落在地毯上。过于紧张致使膝盖抖动不止。他想深吸一口气以调整呼吸,谁知一口痰卡在喉咙里,令他不禁想要大声咳嗽。市朗拼命忍着,几乎半半倚在门边的墙壁上。就在此时——
附近突然传来咔嗒声,市朗顿时心虚起来。
只见右前方的黑门就快打开,市朗赶紧冲到前方的另一扇黑门处躲了进去。幸运的是里面空无一人,好像是储藏室之类的小房间。
有人自相邻的那扇门里出来了,几乎与市朗擦肩而过。他听到粗暴的关门声,接着一个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嗯?怎么回事儿呀?”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市朗至今为止从未听过这般仿佛有些失常的说话方式。
“刚才这儿没人吗?我觉得有人呀。难道是我迷茫的内心导致我认为有人的吗?让我想想看……怎么会嘛,我才没有迷茫呢。迷茫的是我周围的这个世界。这个着实满是可疑、虚伪、妄念与癫狂的……啊,没错。一定是这样没错啊。”
那人独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他说的分明是日语,但听上去却像是某个未知国度的语言。听上去他似乎很是焦躁,亦很愤怒。
市朗贴在门背后,侧耳倾听。很快,传来有人跌倒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传来那男人的呻吟声。
怎么回事?
市朗屏息凝神,留意着门外的情况。
到底怎么回事呢?
过了好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久,便传来衣服摩擦的声响,接着是那个男人的呻吟声。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开始嘀嘀咕咕地发起牢骚来,听起来好似念咒语一般。
虽然市朗听不清,但他肯定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他感觉那人说话有点失常,至少不像正常人的说话方式。
市朗无法完全听清对方所说的话,但是只言片语还会时不时传入耳中。似有责骂他人的话,像什么“浑蛋”、“你给我适可而止吧”。还会冒出一些可怕的词语,像什么“杀人”、“凶手”。另外还有“恶魔”、“怪物”、“鲜血”、“诅咒”等。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听到这些可怕的词语,本来就心惊肉跳的市朗更加害怕不已。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算没有那个男人的声息了,连活动身体、窃窃低语的声音都消失了。
终于走了吗?市朗想着,将身体从门上挪开。他颤抖着双手,打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
——那男人离开了。
市朗稍稍放心下来,抚着胸口、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但是——
在延伸到建筑深处的走廊上,在小厅前方的两三米处,那个男人瘫坐在地毯上。
市朗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惊声尖叫起来,但是对方似乎还是看到他了。
“欸?”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声音同方才一样。那人一手扶墙,十分费解地看向市朗,另一只手上似乎拿着酒瓶之类的东西。
“你是——谁?”
男人歪着脑袋,向市朗走了过去。他摇摇晃晃、步履蹒跚,但在恐惧不已的市朗看来,那是和正常人截然不同的、异常邪恶之人的步伐。那市朗尚未习惯、飘散在空气之中的气味似乎亦是非常邪恶的异臭。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啊。”
那男人说着,戴着眼镜的面部整个地抽搐起来,绽放出恐怖的笑容。
“哎呀呀,我该说什么呢……不对,等一下。难道你的出现是试图令我迷茫吗?啊,怎么会。迷茫的人可是你吧?你从哪里来,怎么陷入迷茫之中的呢?你这个迷途的小羔羊。嘿嘿嘿,真是的啦,你可不能对这个世界掉以轻心呀。”
当然,市朗就算听到这番长篇大论也无法作答。他感到害怕,只得退后。
“喂!你小子!”男人大声喊起来,“听好了,你在那里乱转的话,要是被人发现可就不得了了。这个宅子里的恶魔真的会把你逮住吃掉的哟。”
男人再次发出恐怖的笑声,然后他突然扬起双手,做出跳跃状,“哇”的一声大叫。
偏偏就在那时,传来惊天动地的雷声。馆内的照明用灯似乎被轰鸣的雷声镇住般顿时闪烁起来。市朗尖叫一声,立刻从后门冲出屋外。
关上门后,市朗用双手按住把手好一阵。他浑身僵直,心脏怦怦直跳,似乎要破裂开。几道汗水自脖颈与背部蜿蜒爬过。随即,市朗倍觉寒冷。一瞬间,他觉得几欲令自己昏厥般地天旋地转。
男人似乎没有追过来——但是,市朗再也没有勇气再打开这扇门,潜进馆内了。
只能掉头回去。但是……
天色已晚。周围一片夜色。来时的路已经淹没在浓重的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雨势比来时大得多,与呼啸的强风一起震颤着夜色。
连续两次闪电,划破了夜空。随即,再度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隆雷声。
市朗难以忍受地紧闭双目,双手抱头。
他不想在茫茫夜色之中顶风冒雨折返而回。该怎么办呢?市朗苦思冥想,最后决定查看一下这幢建筑的周围——肯定还有其他入口,只要能找到其他的入口,就能再次……
市朗离开后门,自那里沿着外墙向左首方向绕了过去。周围漆黑一片,几乎看不见脚下,但托了屋檐的福,多少还能遮风挡雨。
市朗走过好几扇窗户,但每扇百叶窗都紧紧闭合着,没有一丝光线透出。市朗用手抵着凹凸不平的石墙,像螃蟹般缓缓横向移动。不久,他来到一处地方,这里的窗子与之前的那些迥然不同。
没有百叶窗,整个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亮。那是暗红的光亮。大抵镶嵌于这窗子上的玻璃本身就带有这种色彩。
这窗户很大,呈长方形。其下端直达市朗的心口附近,上端看上去似乎很高,接近一楼天花板的位置。窗子上的玻璃很厚,带有花纹。横竖交叉的黑色窗框犹如大型动物的肋骨。
窗子里面究竟是什么房间呢——心中埋下不安与恐惧的瞬间,市朗倏地产生了单纯的好奇心。
市朗用手抚摸着被雨水打湿的冰冷玻璃表面,再次移动起来。他曾将脸贴过去,想试试能否透过玻璃,看见对面的情形,但很快便发现那是白费力气。
还有好几扇类似的固定框格窗,彼此间隔很小。第一扇、第二扇、第三扇……一直走到最后一扇这样的窗户处,市朗才发现了那个。
——这是?
这是第五扇窗。镶嵌其上的玻璃有一处很大的裂纹。那处裂纹距市朗近在咫尺。
市朗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裂纹。难道……对了,那也许就是前天的地震造成的吧。即便如此……
那裂纹自市朗的脸部位置斜着延伸到窗子下方。市朗定睛一看,发现除此之外,玻璃上还有许多细小裂纹。其中一角已经破开,露出一个可以让猫猫狗狗随意进出的小洞。
啊,这是……
既然发现了这样的窗子,就很难抵御诱惑。市朗慢慢地走向带有裂纹的玻璃,伸出了右手。于是——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市朗的指尖碰到了玻璃表面,稍稍用力之时,伴随着“吱”的一声,裂纹扩展开来。接下来的一瞬间,一整块玻璃自窗框上不费吹灰之力地掉落出来,犹如松动的牙齿自牙床上脱落下来一般。
裂成几块的玻璃碎片掉落在地,在市朗脚下摔成细小的碎片。但是那本应很大的声响被风雨之声遮盖住了。否则,市朗或许早就惊慌逃窜了。
市朗咽了一口唾沫,盯着那个玻璃掉落后的四方形大洞。
五十公分的四方形……不,或许有更大空间。试一下才知道那里足以容一个人通过。
市朗猫着腰、向里面望去。
那是一个光线微弱的房间。
要从这里进去吗?这并非难事。头先钻进这个洞内,而后……
踌躇片刻,市朗下定决心,将残留在窗框与窗棂上的玻璃碎片清除干净——此时是九月二十五日,刚过六点四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