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暗道问题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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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差不多有三十叠大小的西式房间。
其正上方——二楼的这个位置应该就是那间宴会厅。所以简单一想,这第二书房与前晚浦登家汇聚一堂的那间屋子大小相同。
不知他何时配的钥匙,不过自那以后,玄儿恐怕曾多次犯禁、独自潜入这个房间。也许他是希望多少能够接近一些自己记忆之外的过去吧。
虽说存在着犹如玄儿这般的侵入者,但这房间的确一直封闭着,有十几年之久禁止出入。所以它的内部如此荒凉,正如我们从“打不开的房间”一词所想象的那样……不,与其说是“荒凉”还不如说是“废弃”更符合现在的氛围。或许也可以说是“遭丢弃”、“被遗忘”更为适合。或是——
由于常年封闭、无人进入,这间屋子已经渐渐停止呼吸、心跳减慢、体温下降,完全停止活动,沉睡至今。这可能是个不恰当的比喻,但我的感觉的确如此。
虽说室内有了一些光亮,但因为没将所有的烛台全部点亮,故而四处仍或多或少有些黑暗角落存在。
摇曳的烛光透着邪气。即便在这昏暗的烛光中,我依然能看到地板上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自己的脚印。
书架、装饰架、书桌——除了与书桌配套的椅子外,还放有安乐椅——矮柜、睡椅……看起来像是保持原貌的家具上没有盖防尘布。这可能意味着今后不会再使用这个屋子或家具吧。
自地板到墙壁、天花板以及日用家具基本都是清一色的黑。电灯也好烛台也罢,均没有丝毫金属光泽。只有在正面中央、即面向庭院的朝西的墙面上有一扇装着磨砂玻璃、上下开关的窗子。其同侧有一个高大的挂钟。指针停在一个让人费解的时刻上——十二点二十三分。
在房间内稍作走动,地板就会微微颤动。灰尘与霉味充斥着鼻腔。潮湿混浊的空气冰冷,但这与刚才在北馆的冰冷感觉不同,仿佛是切肤之冷。
我走到上锁的窗子边,近距离观察后,回到玄儿抱胸站着的房间中央。此时,我突然发现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个……”
我用手指着那个奇怪物体。
“是画框吗?”
自走廊进入房间的角度看,左手一侧、即南侧的墙上,在黑色木板墙上靠门的位置,挂着一个大画框。
宽约有两米左右,有一人多高,看起来足以收纳一百二十号的画作。但在这巨大画框内,却不知为何空无一物。只有与墙壁同为黑色的画框在那里而已。
“为什么那里空空如也呢?”我问道,“原本挂过什么画吗?”
“不,据说原本就是这样。”
玄儿放下抱着的手臂,走到画框前面。
“你知道吗,中也君,这真的是只有边框的画框。”
“怎么说?”
“不仅没有安上玻璃,而且状似背板的这部分也不是背板,完全是后面的墙板。”
说着,玄儿用右手指尖轻轻敲了敲那里。
“换句话说,只是把画框直接安在墙壁上而已。不是挂上去的,而是用钉子固定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禁困惑起来。黑色边框在空无一物的黑色墙壁上围成四方形,上面精细地雕刻着互相缠绕的蔓草形象。
“也就是说将这里用作书房的玄遥,特意造了这样的东西。为什么……”
“这个嘛——其实,也不难想象。”
“是吗?”
“总之,从前这里就有这个奇怪的画框。这是确定无疑的,我也向鬼丸老人确认过。”
说完,玄儿离开“只有边框的画框”,自我身旁穿过房间,在另一面墙边的睡椅上坐下来,将矮柜上的烟灰缸拉到身旁,叼着烟,慢慢跷起二郎腿。
“刚才你说‘向鬼丸老人确认过’?”
我跟了过去,站在睡椅旁。
“这么说,鬼丸老人知道你偷偷进过这个房间?”
“啊,恐怕是的。”
玄儿显得若无其事。
“没有被责备吗?没有责备你擅自打开‘禁地之门’进来吗?”——请您住手。
“也许被抓个现行的话会被责备吧。但还好不是那样。”
——这里不可以。
“鬼丸老人他——”
说到这里,玄儿神态自若地吐了口烟。醇和的烟味包裹着混浊空气中的尘埃与霉味在房间里飘荡着。
“他只是有问必答。既不会反过来多问,也不会把被问及的事告诉他人。”
“口风很紧?”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至少对于如今在这里生活的人是这样。”
“什么意思?”
“对于现在已不在人世的某人,他恐怕会一五一十汇报的。”
“玄儿,那是……”
我刚想问他指的是谁,但还没问出口就已经想到了一个名字。
“——达莉亚吗?你指的是三十年前去世的达莉亚太太?”
玄儿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
“鬼丸老人侍奉的真正主人只有已经故去的浦登达莉亚。就连玄遥,他也绝不顺从。当然对于当代馆主的我爸也是如此。他只对达莉亚一人忠心耿耿。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坐吧,中也君。”
玄儿指着睡椅前的安乐椅,扬了扬下巴。
“不用在意会弄脏衣服。”
我听话地坐在椅子上。玄儿将跷着的二郎腿左右换了一下。
“还记得吗?”玄儿问道,“第一个晚上,在去调查岛上的栈桥时我所说的话。”
“说过什么来着?”
“以前这里曾有人在影见湖溺死。”
“啊,记得。怎么啦?”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当时住在这儿的用人母子淹死了。”
“孩子玩水时溺水,母亲想去救他,结果一起淹死了。是这样吗?”
“嗯。不过,听说其实淹死的那对母子就是鬼丸老人的家人。”
我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眨了眨眯起的双眼。
“真的吗?”
若果真如此,那鬼丸老人就是于湖中溺水身亡的孩童的父亲、孩童母亲的丈夫吗?这么一来,自然可以断定这个“活影子”是男的。
“不知道是否属实。我问过他本人,但他一直含糊其辞,说‘那么久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什么记不清了,肯定是说谎嘛。”
玄儿站起来继续抽着烟,一口气抽完后,把它慢慢掐灭在烟灰缸里。
“任何事,哪怕是件很小的事情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我觉得他就像是这个宅子附带的精巧的记忆装置一般。
“不管怎样,在我这样的人看来,此人的存在是非常值得庆幸的。算上父亲在内,他人不知道的或者虽然知道却不想告诉别人的旧事,他都知道也都记得。而且,他会按照你的提问方式,不加多余的感伤或臆想如实相告……”
——您这是向我提问吗?
啊,对了。那个老用人确实对任何人似乎都一视同仁,即便对方是我这样初次见面的来访者。
——我非回答不可吗?
如果让他“必须回答”,他肯定会如实相告。反过来如果当时回答“随便你”之类的话,那你永远别想听到答案。
玄儿说他是“这个宅子附带的精巧的记忆装置”,但我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比喻。鬼丸老人——这个守护着“迷失之笼”的“活影子”早已将暗黑馆整体的“影子”浓缩于己身……
“……听说在玄遥与达莉亚的长女樱出生几年之后,鬼丸老人住进了这个宅邸。大概距今六十年了吧。当时玄遥几近知天命的岁数。达莉亚三十出头,依然美得让人迷恋。她肯定还未显现衰老。而鬼丸老人临近而立。先不管他妻儿的湖中溺死事故何时发生、是否属实,反正就算他完全痴迷于当时的女主人达莉亚那美丽的魔性与强烈的领袖气质,也并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魔性……”
我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这蛊惑性的词汇。
“刚才你说的‘这里真正的控制者’就是达莉亚太太吧?”
“当然。”
玄儿点点头,又叼起一支烟。他靠在睡椅上,斜望着天花板。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情况。”玄儿继续说道,“表面的或者说泛泛的事实,我可以从父亲以及当时还正常的姨妈那儿听到。我也因此恢复了在旧北馆的大火之中失去的记忆,再次成为浦登玄儿。但至于这座宅邸以及浦登家族过去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鬼丸老人告诉我的。而且对三十年前去世的达莉亚忠心耿耿的他绝不会随便撒谎。我是这么认为的,并且相信这个判断不会有错——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吗,中也君?”
“嗯……也许吧。”
“好,那么——”
玄儿静静地坐下来,说起他记忆之外的十八年前的事情——发生在西馆这个第二书房之中、那件可怕凶案的详细情况,当时这个家的状况,凶案发展到看似解决的经过以及其后的展开与结果。
说着说着,自房间各个角落之中悄然流出的黑暗粒子将玄儿的面容与表情慢慢覆盖。
当然,这肯定是我的心理作用。但无论我怎么告诫自己,眼中的变化都没有停止。黑暗粒子的数量加速增加,不久便完全包裹住玄儿。只有玄儿叙述过去的声音不断轻轻震动着夜晚的寂静——这种略带疯狂的预感,或者说是妄想,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既没有插嘴提问,也没有随声附和,只是静静做一名听众。听着听着,我自己肯定也被房间各个角落悄然流出的黑暗粒子所包裹。或许我的灵魂将因此脱离肉体,开始穿越到跨越十八年之久的时间旅程——这种妄想亦令我难以自拔。
玄儿娓娓道来,我洗耳恭听。
难道就不能立马将潜藏黑夜中的所有噩梦都召集于此,并加以驯服吗?这恐怕也是当时我略带疯狂的妄想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