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九零年七月·札幌至钏路 (第5/5页)
江南问他,刚才为什么要打听那些事情,可鹿谷却一言不发,噘着嘴,摇摇头,似乎在说——别烦我。突然,鹿谷一把夺过江南摊开在膝盖上的观光地图,指着上面某一点,说道:“这就是那个监狱遗址。你看。在那本手记里,冰川隼人向鲇田老人提到过。”
江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个叫“塘路湖”的细长湖泊。它位于钏路市东北,广阔的钏路草原东侧。
“这上面不是写着‘乡土馆’嘛。其实啊,这过去是北海道集治监狱钏路分监狱的主建筑,据说是网走看守所的前身。”
“原来如此。”
“看来离这里还挺远,得坐半小时的火车,再步行十分钟。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想去看一看。”鹿谷把地图还给江南,嘟哝一声,站起身来说,“鲇田老人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到,那我先去办点事儿。”
“去哪儿?”
“先要到租车点预约车子,然后打电话到警察局,问问去年发生在阿寒的凶杀案,再就是去趟书店——这附近好像有大型书店来着。”
“书店?你要买地图?”
“不是,交通地图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想买稍微专业一点的书籍,偶尔也得学习学习。”
鲇田冬马顺利地到达钏路。
他到了酒店的时候,江南正在一楼休息室里喝着红茶,重新翻阅手记的复印件。当他用眼角余光看到一个老人走进大厅时,马上就断定那是鲇田。他穿着茶色的裤子和外套,头上戴着茶色的无檐帽,右手拄着拐棍,正慢腾腾地朝前台走去。
江南站起来,朝老人走了过去。“辛苦了!”他打了声招呼。鲇田老人回过头,看见是江南,顿时显得很开心。
“总算到了。”他声音沙哑地说着。
“您身体没事了吧?”
“只是得了热伤风。唉,我的身体抵抗力都下降了啊。不过现在基本上好了。”说完,他笑了起来,满脸皱纹。与前几天在新宿酒店里相比,他明显露出疲惫之色。住了几个月的医院,又出了这么一趟远门,他肯定是累坏了。
“对于这个城市,感觉如何?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鲇田拉了一下遮住左眼的眼罩,嘟囔道:“是呀。我觉得挺熟悉的,过去肯定来过这里……”
“在札幌,我们获得了许多与天羽博士有关的情报。那个别墅肯定在阿寒。”
“是吗?”
“明天,我们就租辆车去那里。别墅的大概位置我们也弄清了。那天,我们离开酒店之后,您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
“是的。”老人点点头,一脸惆怅的样子。“脑子里时不时会闪出一些片段,但怎么也抓不住,想不起来。”
“明天肯定会有进展的。”
江南虽然微笑着,心里却突然苦闷起来。
明天会有进展的——那些进展是这个满身创伤的老人所希望知道的吗?说不定,对他而言,就这样忘掉过去反倒是幸福的。江南没有什么确凿的理由,只是下意识地有这种感觉。
等到鹿谷从外面回来,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虽然鲇田老人坚持说自己没事,但他的身体好像还没有完全康复,晚饭后,就早早地回房间休息了。
明天预定是上午九点半出发,在火车上可不能像今天这样呼呼大睡了,因此江南和鹿谷也要早点儿睡觉。
“有样东西给你看看,等会儿到我房间里来。”
鲇田老人走后,鹿谷冲江南说道。两人先各自回房间淋浴,洗完澡后,江南来到隔壁鹿谷的房间。当时,瘦高的鹿谷正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今天可是星期六呀。”鹿谷说,“我想看《乌贼天》,但那个电视剧太晚了。”他拿起遥控器,来回换着频道。虽说这里不是东京,但仍能收到不少电视节目。
江南看见桌子上随意地放着一本书。
“这是今天买的?”
从书名和包装来看,好像是动物学方面的书籍。
“你说那本书?”鹿谷欠起身子,用两手的食指按了按凹陷的眼窝。“确实学到不少……”
“警察的答复如何?你不是给他们打电话了吗?”
“不行!”鹿谷微微地耸一耸肩说,“警察说我唐突地问那些问题,他们无法回答,还问我是谁。结果根本一无所获。哎呀,就是有些那样的警察,和政治家差不多,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你没把大分县的老哥抬出来?”
鹿谷有两个哥哥。一个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长兄,还有一个是大分县搜查一课的警官,江南和他见过几次。
“那也太无聊了,我没提。”说完,鹿谷轻声叹了口气。
上高中的时候,江南曾经因为驾驶摩托超速被警察逮住过。当时,警察的态度不可一世,骄横得让人想破口大骂。一想到这里,他就非常能体谅鹿谷了。鹿谷也曾经说过,即便是警察,也是林林总总且鱼龙混杂的。
“你不是说有样东西给我看吗?”
鹿谷从桌子上拿过一封信。“今天到达酒店的时候,我从前台拿到的。本来想早一点给你看,但你容易把事情表现在脸上。”说着,他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原来是一张发黄的明信片。
“是浩世寄过来的吧?这就是当年天羽博士寄给神代教授的明信片?”
“是的。”
鹿谷点点头,扫了一眼明信片上的文字。他让江南坐下来,自己则坐在床铺另一端,郑重其事地说:“江南君,你在看手记的时候就没有纳闷过吗?当鲇田老人得知几个年轻人害死莱娜后,为什么会乖乖地听从冰川的意见,不去报告警察呢?”
“那是因为鲇田曾默许他们吸毒,害怕这件事情暴露后给自己带来麻烦。”
“手记中是这么写的,也符合常理。但你就没有觉得,他内心其实很矛盾吗?”
“这倒是。”
“还有就是,他在尸体面前表现出的冷静态度。把脉,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就能毫不费事地推断出死亡时间……”
“你的意思是……他处理得太专业了?”
“没错。还有,当冰川提出将尸体藏匿在地下室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反对。这也让我不能理解。当他决定支持那个提议的时候,‘这种处理方法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处’,笔记里是这么记述的。但到底是什么好处呢?”
江南不知如何作答。
鹿谷瞥了一眼电视里的新闻节目,缓缓地将明信片放回信封内。
“总之,你先看看吧。这是一封普通的明信片,文字也没什么特别,但是却包含着今天我所提出的疑问的答案。”
6
七月八日,星期天的早晨。
鹿谷门实、江南孝明,以及鲇田冬马,三个人开着车前往阿寒。他们租了辆马力强劲、四轮驱动的灰色“海拉克斯”(Hilux Surf)。鹿谷开车,鲇田坐副驾驶席,江南坐在后排。
钏路的街道一大早起就大雾弥漫,连前方几米远的行人都看不清。鹿谷打开车前的黄色雾灯,慢悠悠地穿过街道,沿着二四零国道朝阿寒开去。离开市区后,浓雾逐渐散去,车子的速度也上来了。进入阿寒市后,鹿谷好几次停车向当地人问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别墅的确切位置。直到路过一个旧电器店的时候,里面的老板才为他们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过去为了修理电器,他曾经去过那栋位于森林深处的宅邸。
“竟然会有人把房子建在那么偏僻的森林里,还真是奇怪啊,似乎还是札幌的什么大学老师。”
“是不是叫天羽呀?”鹿谷问道。
对方歪着头回答道:“那我就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对了,那里还有一个小女孩。”
“后来,你没有再去过吗?”
“我记得好像没有再去过。”
“直到去年,有个叫鲇田的人在那里当管理员,你认识吗?这位就是那个管理员……他出了点事故,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了。”鹿谷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鲇田老人。旧电器店的老板歪着头打量着他。
“是吗?我还以为现在那里没有人居住了。”
“你听说过足立秀秋这个名字吗?”
“没听说过。”
“前段时间,那个宅子里有人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旧电器店老板凭着当年的记忆,给他们画了一幅通往别墅的路线图。鹿谷道谢后,将地图交给鲇田老人,开车出发了。
中途路过派出所的时候,鹿谷连车子都没有停。也许昨天给警察打电话的遭遇,让他很长时间里都不愿再与他们打交道了。
离开阿寒市,他们沿着被当地人称为“球藻国道”的大路,朝北奔向阿寒湖。按照旧电器店老板画的图,他们向西拐进一条小路,后来又左拐右绕的,进入了繁茂的云杉林中。道路状况随之变得恶劣了,全是简易的土路。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总算到达了那间宅子面前。
<a id="notef1" href="#note1">[1]</a> 原文为Doria,源自法语,原指一种由西红柿、鸡蛋及黄瓜制成的法式料理,而在日本则是指大正年间,由横滨酒店“Hotel Newgrand”的初代厨师长所发明的一道料理,将奶汁烤菜混合白酱汁、米饭,放入烤箱中烹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