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五天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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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整个晚上噩梦缠身,虽然回忆不起梦的情节,无边的梦魇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被自己踢飞的毛毯掉在床边,衬衫皱巴巴的——昨天晚上没有换睡衣就睡了。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喉咙里却渴得冒烟,嘴唇干裂疼痛。
勒鲁坐在床上,双手抱住身体,缓缓地摇晃脑袋。
头痛渐渐退去,脑子里一片茫然,意识蒙眬之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环境脱节,完全没有真实感。
从百叶门的缝隙中透进来的光芒宣告了黑夜的结束。
勒鲁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捡起毛毯搭在膝盖上。
意识模糊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屏幕,四周是仿佛感光胶卷一般的黑色,越到中间颜色越白。画面上逐一出现四天前刚上岛时同伴们的脸部特写。
埃勒里、爱伦·坡、卡尔、范、阿加莎、奥希兹。大家——包括自己在内的七个人期待着这次冒险之旅,至少在勒鲁看来是这样的。无人岛特有的充满解放感的环境、对过去杀人事件的好奇心、若有若无的惊险、偶然的事件和摩擦,这些反而增加了刺激感,一个星期的时间似乎转瞬即逝。然而——
扁沓沓的短发和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东张西望的大眼睛,布满雀斑的潮红脸颊。她的脸突然肿胀发紫,颤抖扭曲,接着又松弛下来,牢牢缠在粗短脖子上的绳索变身为一条蠕动的黑色毒蛇。
(啊,奥希兹、奥希兹、奥希兹……)
勒鲁双手握拳用力敲打自己的头,什么也不愿意再想起。可是——
意识似乎不由自己掌控,放映机继续转动,画面上的影像清晰可见。
歪着嘴,诡异的笑容,向上翘起的下巴,凹陷的三角眼。接下来是卡尔,骨骼粗大的身体痛苦地扭成一团。桌子摇晃起来,椅子被踢倒在地,他全身剧烈地痉挛,呕吐,然后……
“……为什么?”勒鲁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埃勒里倒在幽暗的地下室里、爱伦·坡严厉的声音、范苍白的脸色、阿加莎歇斯底里的举动……
在剩下的这些人当中有一个杀人犯。不,是不是有一个外来者潜藏在这个岛上呢?
埃勒里认为中村青司仍然活着。素未谋面的他为什么要置所有人于死地呢?
脑海中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轮廓模糊,影子在不规则地摇晃。
中村青司,建造这栋十角馆的人,去年九月被警方认定死在蓝屋。如果他还在人世,说明他就是那起案件的元凶。
(中村青司……中村……中村……)
“……呃,”勒鲁悚然一惊,“中村?”
黑影逐渐成形,在半梦半醒之间,记忆中终于出现了一个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的女性。
(难道说,这……)
这又是一个噩梦吗?中村千织居然是中村青司的女儿,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勒鲁再次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
深夜的街道、嘈杂的人声、冰冷的晚风。大家涌进一个小酒馆喝第三轮酒。发光的酒杯、冰块撞击酒杯的声音、刺鼻的酒味、喊叫声、陶醉、喧闹、各种疯狂。没多久……乐极生悲、狼狈不堪、心惊肉跳的救护车警笛声、旋转的红灯……
“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勒鲁故意抬高嗓门以遮盖在耳膜深处逐渐高涨的噪音。他如坐针毡,浑身大汗,不断旋转的红光刺激着他的神经。
勒鲁抱住头,抑制不住地要嘶喊起来。
突然,一个迥异的场面浮现在屏幕上,所有的声音和灯光都消失了。
(啊……是什么呢?)
勒鲁似乎置身事外。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是大海。波浪在耳边翻滚,潮水的味道钻进鼻孔,水面动荡不安,波涛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又瞬间退去,只留下一条白线。这里是,这里是……
(……是昨天。)
勒鲁一把掀开膝盖上的毛毯,心中的那个画面仿佛拉上了窗帘,恐怖感顿时消失。
这是昨天看见的景象。大家在蓝屋遗址旁的悬崖上搜寻过往船只,这是当时俯身看见的岩区。如此说来,前天曾经和埃勒里一起下去过。当时好像……
心里始终不能释怀。
勒鲁清楚自己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刹那间,他意识到独自外出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然而这个想法立即被他尘封在了内心深处。
勒鲁摇摇晃晃地走下床。
阿加莎把门打开一条缝,窥探着大厅。
室内空无一人,似乎都没有起床。
昨天服用了爱伦·坡给的安眠药,很快就入睡了。整夜睡得很沉,半夜里一次都没有醒过,也没有做梦,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难得有如此充分的睡眠。
身体的疲劳得以恢复,几乎绷断的神经也渐渐平静下来。
(先向爱伦·坡道个谢。)
阿加莎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
她沿着墙壁慢慢靠近盥洗室,高度警觉地环视四周,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即使在晨光中,十角形大厅依然呈现出奇妙的歪曲,目光在不经意间被白色的墙壁上随处可见的微妙阴影吸引。
看来还没有人起床,耳边传来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波浪声。
阿加莎走进盥洗室,半敞开门,同时没有忘记确认里面的马桶处和浴室是否有危险。
她面对化妆台,从镜子里看见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自己。
黑眼圈淡了一些,然而比起五天前刚上岛的时候,脸色苍白憔悴了许多,蓬乱的头发散落在脸上,这个容貌枯槁的人果真是自己吗?
阿加莎用梳子梳理头发,长吁短叹起来,原因之一是接连发生的命案,而让她揪心的是昨天晚上自己丑态百出。
风姿绰约、气质高雅——这是阿加莎对自己的要求。无论何时何地,阿加莎一直认为自己是美丽动人的,并且深以为傲。
然而,洗好脸重新审视镜子里——
美丽高贵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加莎伤心欲绝。
(要把自己的肤色画得更靓丽才行。)
阿加莎打开化妆包。非同寻常的事件、非同寻常的状况、非同寻常的立场……在这个让人精神崩溃的现实中,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今天不用玫瑰色的口红,改用红色。)
如今,在这个岛上,她再也不理会任何人的目光;唯一在意的,是镜子里自己的目光。
2
范被床边的闹钟唤醒。
(……上午十点,该起床了。)
肩膀僵硬,浑身关节酸痛——昨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范揉着浮肿的眼皮,胸口一阵恶心。
(大家还在睡觉吗?)
范侧耳倾听,同时点燃了一支香烟。吸进肺里的烟让他头晕目眩,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肉体上与精神上都已经不堪一击。
(能平安回家吗?)
他茫然地望着半空,前思后想。
坦白说,他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希望能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飞身逃离这里……
范哆嗦了一下,熄灭烟,站了起来。
走出大门,他一眼发现隔了两个房间的一扇门半开着,那里是厨房旁边的盥洗室。
已经有人起床了吗?
(可是没有任何动静,有人进厕所后忘记关门吗?)
门开向厨房一侧,范走过去,沿着十角桌从右侧绕过去,仍然没有听见声音。
范逐一扶着桌子周围的蓝色椅背,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顺着桌子慢慢转过去,门内的景象映入了眼帘。片刻之后……
“喀!”
范的脖子似乎被人勒住,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刹那间胆裂魂飞,驻足原地动弹不得。
盥洗室的门里,有一个白色物体倒在地上。
蕾丝连衣裙、地上的手臂、散落的黑发——这是阿加莎的身体,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啊……啊……”
范用右手捂住嘴,一步也迈不动,喉咙深处是大声呼救和呕吐的冲动,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音。
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拼命挪动着筛糠般的双腿,迈向爱伦·坡的房间。
听到门被拍得山响,爱伦·坡一翻身下了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睡意刹那间散去,爱伦·坡掀开毛毯扑向大门。
“谁?出什么事了?”
没有回音。
敲门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呻吟的喘息声。爱伦·坡不假思索地打开门锁,转动门把手;然而门似乎被东西抵住了,推不开。
“喂,谁啊?谁在门口?”
爱伦·坡把整个身子压在门上,用肩膀顶开门,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靠在门口的是范,他双手捂住嘴巴蹲在地上,背脊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了,范?没事吧?”
爱伦·坡抚摸着范的后背,范伸出一只手指着隔壁的盥洗室。
“呃……”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阿、阿加莎……”
“什么?”爱伦·坡立刻放开手,“阿加莎?范,你不要紧吧?”
范痛苦地点了点头。爱伦·坡一个箭步冲到盥洗室门口,往半敞开的门里一看,随即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埃勒里!勒鲁!起来!快起来!”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埃勒里。
不是自己的房门。他正猜测是否出了事,就听见一个人的怒吼声。
(爱伦·坡的声音。难道……)
埃勒里快速起身下床,披上毛衣,绑着绷带的右脚已经不太疼了。
爱伦·坡的声音继续响起,对方似乎是范,随后听见“阿加莎”这三个字。
刚要转动门的把手,就听见爱伦·坡厉声疾呼自己和勒鲁的名字。
“怎么了?”埃勒里一把打开门。
范趴在爱伦·坡的房门口,爱伦·坡的房间右侧——也就是埃勒里的房间正对面——是盥洗室。眼下盥洗室的门大开,倒在地上的是阿加莎吗?爱伦·坡单膝跪在她的身边。
“阿加莎被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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