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麻子卖药 (第4/5页)
刘横顺心知这个案子不小,五斗圣姑也许不只收了周财主这一对童男童女,不过往河里扔死孩子的太多了,因为没人报案,官厅不曾过问而已。以前有两路人最可恨,离人骨肉的“拐子”、财色双收的“拆白”,一向不容于黑白两道。奈何眼下没有真凭实据,仅以一面之词,还不能直接抓人。他带人出去一打听,得知三条石的富户赵大头,当天夜里会去给五斗圣姑送孩子。刘横顺心道:“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目见,今天我就来个夜探铁刹庵!”
书中代言,三条石的赵大头,绝对是当地的一大富户,家里边开着不少买卖。三条石在天津城的北门外,南临南运河、北靠北运河,西通河北大街,往东就是三岔河口。虽然位于城外,可并不偏远,早年间这一带全是洼地,运河上过往船只装载的鲜货,大多集中存放于此,鲜货行专做天南地北时令鲜果的生意,也叫果子行,因此在当时得名“果子行窑洼”。由于兴建东局子,这一带变成了大小打铁作坊的聚集地,用大青石铺设三条大路,改地名为“三条石”。打铁的靠火吃饭也拜火神爷,又相距三岔河口不远,民国以前铁匠们常去火神庙上香。赵大头是三条石的一霸,却并非打铁的出身,老家在山东青州府,祖上在关外发了财,有了钱没回山东老家,相中天津卫这块风水宝地,带本钱来九河下梢做买卖,放高利贷、开大烟馆,什么来钱快干什么,缺多大德不在乎。家底传到赵大头这一代,钱滚钱、利滚利,挣得越来越多,越有钱就越惜命,整天围着丹炉转,墙上挂的是吕洞宾、院子里养仙鹤、墙根儿的狗尿苔愣说是灵芝草,一心想当神仙,却又为富不仁、欺男霸女,真可以说“好事不干、坏事做绝”。前些天一听说,怎么着?天津城里来了一位活神仙?飞剑斩妖狐,白昼度人飞升,可把赵大头高兴坏了,不惜重金给铁刹庵捐香火,好不容易拜见了五斗圣姑,受其妖言蛊惑,买来一对童男童女准备送入铁刹庵。
当天入夜掌灯,赵大头带了两个买来的孩子,身边还跟了几个三兄四弟,从后门进入铁刹庵。刘横顺趁月黑风高,纵身上了铁刹庵院墙外的一株大树,躲在树上往下看。五斗圣姑也摆了素宴待客,坐在居中的一张花梨太师椅上气定神闲。赵大头等人进来行过礼,分宾主落了座。刘横顺看得出来,赵大头刻意打扮了一番,可这人太丑了,怎么打扮也没法看,远看没有脖子,肩膀子上扛着一个大脑袋,如同一个横放的冬瓜,脸上也不平整,不是疤瘌就是褶子,母狗眼烂眼边儿,独头蒜鼻子、菱角嘴,里出外进的一口蒜瓣儿牙,整个一癞蛤蟆成精。
赵大头扯开破锣嗓子,对五斗圣姑连吹带捧,又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起话来成心加几个“之乎者也”,不怕文人俗、就怕俗人文,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反正大致意思就是世上有钱的人多,有福缘的却少,多亏了赵某有仙根,净做善事、广舍善财,才有幸拜见五斗圣姑,求圣姑显一手神通,好让他们开开眼。
五斗圣姑并不推脱,说之前斩了一只作祟的妖狐,不妨略施小技,再招一只狐狸来,给各位居士助兴。当即掐诀念咒,但见黄烟一阵,院子中来了一只大狐狸,身披红毛,嘴岔子发黑,一看就够年头儿了。大狐狸行至桌前,忽然人立而起,抬前爪对五斗圣姑下拜。赵大头等人惊诧无比,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五斗圣姑一弹拂尘厉声道:“念你修炼不易,又不曾为非作歹,招你前来一助酒兴,小心伺候还则罢了,稍有怠慢,本座赏你一记掌心雷!”
狐狸似乎听懂了人言,在酒席宴前摇头摆尾、丑态百出,一会儿学练武之人打拳踢腿,一会儿学官老爷迈四方步,一会儿又学小媳妇儿身带媚态。纵然赵大头等人眼界不浅,走南闯北吃过见过,也看得苶呆呆发愣,有人偷偷拿手掐自己大腿,还当是在梦中。狐狸演罢多时,又对五斗圣姑拜了三拜。五斗圣姑点了点头,抬手一挥,当场黄烟一阵,不见了狐狸的踪迹。
赵大头等人惊喜赞叹,得道的狐仙在圣姑面前如同奴才一般俯首帖耳,那还了得,纷纷跪在地上给圣姑磕头。
刘横顺却在树上看得分明,适才黄烟一起,一条黑影从墙角的狗洞中钻了出去,心说:“这个狐狸不是驾黄风来的吗?走时怎么还得钻狗洞?”
6.
刘横顺没去追狐狸,躲在树上盯住五斗圣姑的一举一动。素宴已毕,赵大头将其余的人打发走了,带上两个孩子,跟五斗圣姑进了后堂。刘横顺看不到屋中情形,纵身从树上下来,蹑足潜踪来至窗下,手指蘸唾沫点破了窗户纸,睁一目眇一目往屋中观瞧。只见五斗圣姑煞有介事地让赵大头立于堂中,童男童女分列左右,一个拿金元宝、一个捧玉如意,又在桌案上的香炉中焚上三支大香,取出蜻蜓剑,在墙上画了一个圈。刘横顺在窗外看得真切,她就是这么一比画,墙上什么也没有。赵大头却看得目瞪口呆,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满脸惊诧。五斗圣姑撕开一张白纸扔在板凳上,赵大头提心吊胆骑上去,身子前倾后仰、左右摇摆,如同中了邪一样。两个孩子目光空洞、神情呆滞,任凭五斗圣姑将身上的金饰玉佩一件件取下,放进一个大躺箱,又走到院中呆立不动。刘横顺怕让人发觉,急忙上了院墙。堪堪稳住身形,只听“吱呀”一声,后门打开了,那只狐狸去而复返,来至当院人立而起,招了招“手”,引两个孩子出了铁刹庵。刘横顺恍然大悟,敢情这狐狸和五斗圣姑是一伙的,怪不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顾不得屋里的五斗圣姑和赵大头了,立即跃下墙头,从后边跟住了狐狸和两个孩子。此时夜色已深,铁刹庵位于侯家后一角,周围黑咕隆咚的,不见半个行人。前边走后边跟,穿过庵后一片坟地,一路来到河边。狐狸不再往前走了,转头看看两个小孩,朦胧的月光下一脸奸笑,嘴岔子往上翘,俩眼眯成两道缝,又冲两个小孩招了招手,那俩孩子就直愣愣往河里走,眼看河水齐了腰,却似浑然不觉。
刘横顺看到此处,至少明白了七八成,五斗圣姑以邪术迷惑民众,让有钱人买来童男童女当替身,扒下值钱的金玉,又以狐狸将孩子引入河中。只不过此辈既然有幻人耳目的妖术邪法,诓敛钱财绰绰有余,何必将童男童女引入河中淹死,图什么许的呢?他一时不得要领,可是再不出手,两个孩子就淹死了。当即冲上前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从河中拎了上来。狐狸见得有人,连忙落荒而逃。刘横顺两条飞毛腿,能让它跑了吗?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拽出金瓜流星,窥准了时机一抖手打了出去。狐狸惊慌失措只顾逃窜,头上已然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半个脑袋都被砸瘪了,喷血滚倒在地,那还有个活?刘横顺也没想拿活的,一来恨这狐狸和圣姑串通一气图财害命,二来不可能逮只狐狸去问口供,所以下手不留余地。
刘横顺打死了狐狸,先回到火神庙警察所,吩咐老油条留守,让张炽、李灿、杜大彪三个人去盯紧铁刹庵前后门,在缉拿队过来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又将死狐狸和两个孩子带到巡警总局,请官厅开下批票拿人。
有人问了:“五斗圣姑会使旁门左道之术,擒贼追凶的警察拿得住她吗?”您有所不知,天津卫这地方跑江湖的太多了,缉拿队什么样的贼人没见过?五斗圣姑那两下子,吓唬一般的巡警兴许还行,在缉拿队眼中不足为奇,说穿了也不过是江湖手段。五斗圣姑之前在铁刹庵门口打坐,木雕泥塑似的一动不动,有巡警上前驱赶,圣姑一甩拂尘巡警就趴下了,想来不是道法,而是在拂尘上沾了迷药;至于墙上开出火树银花也不出奇,江湖上称为萤火流光法,无非提前以磷粉在墙上画好了火球火树,曾有入室行窃的贼偷用这一招调虎离山,趁机作案;至于飞剑斩妖狐、跨虎入仙山,多半也是障眼法。天津卫又不是没出过这样的能人,相传清末七绝八怪中变戏法的杨遮天,大庭广众之下可以把天变没了,手段可比五斗圣姑高明多了。
缉拿队把人凑齐了,再等来批票,已经过了晌午。一行人直奔铁刹庵,到地方一问张炽、李灿,刘横顺放心了,五斗圣姑跑不了,为什么呢?前几天张炽、李灿去找金麻子问话,不仅没收了金麻子卖野药挣的钱,还顺手揣了十来包“铁刷子”。刘横顺想捉拿五斗圣姑,但是缉拿队也得凭批票拿人,他先上官厅要批票,让杜大彪和这俩人去铁刹庵盯住了前后门。杜大彪堵前门,他们俩盯后门。张炽、李灿这俩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满脑袋损招儿、一肚子坏水儿,他们听人说过,这个五斗圣姑挺厉害,万一出了差错,那可交代不了,如果给五斗圣姑下点药,就不怕点子跑了。
正好这时候,挑大河的邋遢李来给铁刹庵送水。邋遢李又叫大老李,二十年前从山东逃难来的天津卫,一直也没混整,穿破衣住窝棚,早上给各家各户挑水,卖力气挣钱。民国初年的七绝八怪,他是其中之一。老时年间,指着挑大河吃饭的不在少数。那么说邋遢李一个挑大河送水的,是技艺超群,还是外貌奇特、言行怪异?相传此人水性出众,可以在河底走路、水中睡觉。天津卫地皮浅,一向没有井水,好在河多,军民人等自古吃河水。天不亮就有挑大河的挨家挨户送水,挣的是份辛苦钱。前门送挑水,倒在大水缸里,加上一把白矾过滤,河里挑上来的水杂质太多,因此很多人家都预备两口水缸,用白矾把水中的杂质沉淀下去,缸里头半缸水半缸泥,这时候再把上边的水舀进另一口大缸,淘米煮饭全用这个。后门送的是开水,民国初年有条件的已经用上暖壶了,专门有水铺烧开水,水铺一般都是当街的门脸儿,门口挂着木头牌匾,上写“好白开水”,屋里是通膛的大灶,灶上并排三个灶眼儿,放上三口大锅同时烧。头锅的水烧开了、二锅的水八成开、三锅的水半开,卖的是头锅水、烧的是二锅水、等的是三锅水。烧水的时候也讲究一个利索劲儿,不等头锅水卖干净,水舀子已经伸进二锅去了,舀到头锅里一见开儿就能卖,再把三锅里的水补到二锅,如此渐进式地烧水,就为了不耽误工夫,能多卖点儿钱。不过也有作假的,在头锅的锅底扣上一个碟子,看着里边的水咕噜咕噜冒泡,实际上可没全开,这样的温吞水拿回去沏茶要多难喝有多难喝。邋遢李几十年如一日,天天往各家各户送水,按月或年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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