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托儿寄友】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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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长枪,枪身七尺,当年女帝与陆真交好,知她爱奇物独形,送她的长枪特特制成少见稀闻的一丈零八寸,中藏机括,收之三尺。硬木为杆,粗过儿臂,暗金描猛兽,缠红绫,缀缨须,至今锋锐刃利,浑圆一杆精韧枪身更被主人摸得蕴光乌亮。
若不是陆真嫌冬日冰手,笨重有余,女帝原要送她个浑身玄铁乌沉沉的铁打杆身,既狂猛,又显气派。为此甚至不惜放弃自家金灿灿的喜好。
后来换回南海硬木,方兼精雅华美,质润色泽。
此刻众人望去,那长枪作箭投壶,这衙门便是壶口。这样大的壶口,射中何处?无偏无倚,射中堂上匾额,既高且准,直直戳入端劲浑腴“清”“慎”“勤”三字的“勤”字中央,枪头尽入匾中,杆尾犹自振荡。
众皆哗然。
门卒小吏跟进来,仰头望去,目瞪口呆,讷讷道:“怎可如此,怎可损毁公家之物?”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门丁交头接耳,“此人拦不拦,是否不许她走?”
那白面小吏听闻简直要昏过去,拦?还想拦?生怕她不将后院颜筋柳骨的匾也凿穿了么。
围观人群亦大为惊讶,不禁齐齐发愣,游侠先醒,游侠起头之下一众人又热闹起来。纷纷称赞大胆,于是连人群也大胆起来。
哗然声里有人朗声哈哈一笑。随笑声又听一男子慨然长吟,声透人群。
“不愧是——凡定国过处,诸侯退避。
“道不通处,银枪先行。
“好枪,好枪!不愧真娘持你。”
他玉声琅琅,声音轻易越过众人,定是个极擅韵乐之人。词情之间,坦荡无掩,漫溢熟稔崇仰,更似含藏旧时眷恋。
众人听在耳中,竟如听笛箫呜咽,琴弦錚然,在这暑日闹市里,仿佛兮若有风行于野,蔓延出几分苍凉空旷来。
这苍苍之意却从何来,又往何去,竟盖过满场热闹须臾。——想是英豪宝刀久在富贵匣中,饮血长戈不为稚童所识,好一场花团锦簇寂寥。今日竟将这一场寂寥翻出。
陆真听出是谁,于是在这琴家故人的风中站立,任袍袖随之舞起,笑道:“十年旧旨,还以为无人记得了。”
她一扬衣摆,大步踏入衙中。进得大堂,足尖一点,在衙门正中那张高高在上的案桌边沿一借,便跃起身抬手握住枪尾。
一个巧力,将长枪旋出拔落,而匾上尘土分毫不动。
“好!”跟随进来的众人高声叫好。更有人认出了这便是当年枪挑红楼救风尘的陆真娘子,隔人群遥遥致意。有人口中反复含咀那几句“道不通处,银枪先行”,有人幸灾乐祸“这御枪所射必是不用赔的”。
此时,京兆尹方匆匆从后衙赶来,他着衫戴冠,难藏肥肚大腩,身量不高,仰起层层头颈肉,循着小吏努抽筋似的眼皮望去,瞧见大堂的门面招牌,大为惊诧。
却见那厚朴古拙的匾上豁然一个大洞,正是飞枪留痕。
他摇头皱眉,露出不甚赞同的脸色,如不是早知内情,已忍不住要摆架说教。此刻向人群望来,看到握着银枪的陆真,心下先嫌年轻几十果然毛躁,面上却神色自若地上前交谈:“啊。是陆夫人啊,您来怎不知会一声,有失远迎。”
说着摆袖向内引:“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陆真脚下不动,碾着枪,毫不谦让,赞同道:“久候不至,确乎略显不周。”
那京兆尹脸上笑容僵了几分,但他几层的肉,上头的笑本也堆不了太深,脂膏皮肉仿佛都叠在眼下,挡得他对周遭人事视而不见,仿佛只看得到陆真一人。
此刻仍假作无事问道:“这是怎么说道呢,请夫人里面说话,有什么需要下官办的,您只管吩咐就是。”
陆真看着他脸:“熊大人呀,你这样就没有意思了。”
于是那被看的脸就落下了,京兆尹老头的皮肉往下垂,直落到下巴颏两边又坠低两分。
“陆夫人。下官敬你宰相家眷,一品定国,可下官也是朝廷命官,身负皇恩,你也莫要太欺人了。”
宰相家眷的面子,在他这里说不得还在一品定国之前。御前受宠又如何,本朝最是惜老,老而成精,便是知道事不拆不穿,权不实不用。
陆真竖枪,听他不再客套,反而笑开:“这就对了,否则这么张涎皮赖脸,我还打不下手。”
看都几难看下眼。
历来京城多权贵,权贵多纨绔,京兆尹是个得罪人的活计。判案做事,抓来的比他等级还高,又有一干专司刑狱的衙门在不远立着,案子说截走就截走。于是历任京兆尹个个鹌鹑似的,不敢多行一步,不敢先办一事。这只老鹁鸽倒是与众不同——步子倒也不肯多迈,但鹌鹑确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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