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东京 (第5/5页)
我若揭发哥哥是个假遗孤,下次询问证人时,被告方的律师一定会针对这点紧咬不放。如此一来,原告方将处于极度不利的位置,最后在诉讼中败北,导致无辜的归国遗孤们继续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是——
“矶村先生,我明白你的立场,也能体会真正的遗孤们所遭遇的困境。但如果我哥哥真的是假遗孤,我认为还是应该公开真相。”
“何必如此看重血缘关系?”
“遗孤们不也是渴望回归祖国,渴望与血亲重逢?注重血缘关系,是人之常情。”
“你们已当了将近三十年的兄弟,难道还不能成为真正的兄弟?”
“若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也不打算追究,但哥哥可能企图用砒霜毒死母亲,我不能置之不理。哥哥为了打这场官司,日子过得非常拮据,我想他一定很想拿到遗产。”
“砒霜——?这不可能吧?”
“还有一点,如果现在的哥哥是假货,那就表示真正的哥哥另有其人。他可能还在中国,也可能住在日本的其他地方,只要能找到他,或许他会愿意将肾脏捐给我的外孙女。换句话说,这场调查行动关系到我母亲及外孙女的性命。”
要查出哥哥的真正身份,只能向当年跟我的家人待过同一个开拓团的人询问详情。但这样的人要上哪里找?是不是该向专家寻求协助?
“请问你是否认识经常帮助遗孤们的专业人士?请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就算查出了真相,在你们的官司结束前,我也会尽量不对外公开。”
矶村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了抚摸纸张的细微声音。那是什么声音?是他在翻看笔记本吗?但若是如此,为何我没听见翻动纸张的声音?
“比留间雄一郎,遗孤援助团体的职员。我跟阿龙当初获得永久居留权,受过他不少帮助。”
“谢谢你,还有一点——请你不要跟我哥哥说我在调查他的事。”
从矶村的声音听来,他又陷入了迟疑。
“——好吧,我不会说的。”
“谢谢你。”
我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我的膝盖内侧不小心撞到长椅的边缘,陡然失去了平衡。为了避免跌倒,我急忙扭转身体。但就在身体向前倾的瞬间,我撞到了某物体。就触感而言,那应该是某个人的身体。我本来以为我撞到的是矶村,但我听见右侧传来“啊”的一声轻呼,那是矶村的声音。既然前方这个人不是矶村,那就肯定是路人了。
“对不起。”我对着前方的黑暗空间鞠躬道歉。
对方什么话也没说,我只听见快速离去的脚步声。
有很多人在给他人添了麻烦后,一发现对方是视障人士,就会选择默不作声地悄悄离开。但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而且我也道歉了,照理对方该给个回应。我甚至无法判断,对方就这么默默离开,是因为心情差,还是因为完全不放在心上。
回到家之后,我又收到了一封信。里头仍是用点字组成的俳句。同样是寄到了老家,哥哥再转寄给我。算起来这已经是第六封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寄给我这种让人背脊发凉的俳句?我摸索着从抽屉中取出过去的五封信,用手指重新读起上头的点字。
意思完全连贯不起来,却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恨意。
我在东北到底做了什么事?当时我才四岁,怎么可能做出令人恨之入骨的事情?难道因为年幼无知,对某人做出了某种残酷的举动,而我丝毫没有自觉?
这些信到底是谁寄的?目的又是什么?
<a id="zhu1" href="#zw1">[1]</a>“铜板建筑”是日本一种传统的住宅兼商店建筑形式,外墙铺贴铜板,故此得名。现在的铜板建筑大多建造于昭和初期,拥有悠久的历史。
<a id="zhu2" href="#zw2">[2]</a>“长屋”是一种日本传统的集合式住宅,由数间长方形屋舍组合而成,左邻右舍墙壁相连。多见于江户时代至近代的中下阶层地区。
<a id="zhu3" href="#zw3">[3]</a>“岸内阁”指的是日本前首相岸信介在一九五七年到一九六〇年之间组成的内阁。
<a id="zhu4" href="#zw4">[4]</a>根据日本国民年金保险费制度,每个月的保险费虽可申请免除,但所能领到的年金也会跟着减少。若想支取全额年金,就必须补缴原本欠缴的保险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