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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2/5页)

这两个“哥哥”,到底哪个是假货?抑或,两个都是?

“你是怎么查到我的手机号码的?”

“——这太简单了,方法多的是。”

这句话显然只是在搪塞。为什么他不肯实话实说?知道我手机号码的人,只有由香里及从前帮助过我的视觉障碍训练中心职员,还有最近才联络的遗孤援助团体职员比留间及那位老妇人。若不是其中一人告知,他绝对不可能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徐浩然到底是从何处得知了我的手机号码?要查出训练中心职员或比留间等人跟我之间的关联性,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一个刚偷渡至日本且遭警察及入管局通缉的人而言,更是难上加难。这么说来,应该是由香里?难道她将徐浩然藏匿在她的住处?仔细想想,女儿倘若遇上了我的亲哥哥,绝对会紧抓着不放吧。因为我哥哥与夏帆属于六等亲之内,符合捐赠器官的规定。难道由香里是以捐赠肾脏为条件,才答应让徐浩然躲在她的公寓里——?

“我可是警告过你了,”徐浩然说道,“千万别听假货说话。那些假话听久了,总有一天耳朵会烂掉的。”

对方挂断了电话。紧贴着手机的耳朵里,依然缭绕着徐浩然最后那句警告之语,久久无法散去。

我一回过神来,就依着早已记下的步骤操作手机,打开来电记录,回拨了那个号码;但我只听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嘟——嘟——嘟——”的电子信号声。

“您拨的号码没有响应。”电话另一头的语音如此回复。

我咂了咂嘴,切断手机通话。看来徐浩然已不打算与我对话,这个人擅自打电话给我,却又擅自挂断电话。

于是我改为拨打女儿的号码。

“干什么?夏帆要开始洗肾了。”由香里的口气相当不耐烦。

“没什么,只是那个——”

“什么事?有话快说。”

“啊,嗯——刚刚我接到一通电话,该怎么说呢——”

“不能下次再谈吗?”

“等等,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让徐浩然躲在你家里?”“什么?那是谁啊?”

对于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由香里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自然的反应。

“啊,没烟了——”

“烟?你抽烟吗?”

我回想起当初在公民馆会议室内,与比留间交谈时闻到的那一丝烟味,当时在场的第三人到底是谁?

“不行吗?”由香里说,“只要我死了,就可以把另一颗肾脏给夏帆了——我开玩笑的,这种话可不能在夏帆面前说,不然她又要哭着跟我道歉了。我想听她说的是‘谢谢’,而不是‘对不起’。”

女儿那种强忍悲伤的口气,令我听得心如刀割。

“洗肾要开始了,先这样吧。”由香里挂断了电话。

我疲惫不堪地吁了一口长气,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到底哪些事情是真的,哪些事情是假的?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说了什么谎言,又欺骗了谁?我已经被搞得晕头转向。

刚开始只是为了调查哥哥是否为假遗孤,没想到越查越是疑点重重。向遗孤援助团体的比留间寻求协助,却遭到言辞暗示与恫吓。回程的路上,又差点被人推入车道,若不是我及时回头,恐怕已经被车撞个正着了。甚至连岩手县的“哥哥”也打电话来,说有人看见我拿走了装砒霜的小瓶子。

而现在——我竟然接到了自称真正的哥哥的人打来的电话。

我到底该相信谁?

高中毕业后,我选择成为一名摄影师,而非上班族。摄影界是个相当封闭的圈子,要成功只能仰赖严格的师徒制度、私交及人脉。但我并没有因此放弃,我持之以恒地靠着手中的相机保存了日本各地景色、历史及传统。

一九六六年,我与为了出版我的摄影集而尽心尽力的女编辑结了婚,三年之后生下了由香里。我拍的照片渐渐受到青睐,靠着夫妻俩的收入,我们买下了一栋房子。若刨除待在难民收容所那噩梦般的一年,我的人生到这时为止都还算是幸福的。

但当年在东北的那些遭遇,并没有随着时间流转而成为过眼云烟。那段过去宛如滴着鲜血的恶鬼之爪,神不知鬼不觉地暗中伤害着我的身体。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感到视野变得模糊,小字看不清楚而已,但那时我已接近四十岁,我满心以为那只是来得有点太早的老花眼。当时我正沉浸在拿着照相机跑遍全日本的快乐之中,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直到眼睛的问题开始影响摄影工作,我才前往眼科就诊。一检查,发现自己得了白内障,我这才回想起当年刚离开难民收容所时,曾因营养失调而一度双眼失明。如此想来,病灶很可能早在那时候就潜藏在眼球中了,由于眼睛内的水晶体没有血管及神经,就算出现了病变也不会感到疼痛。

白内障的恶化没办法以服药的方式阻止,水晶体中的混浊物绝对不会消失,而且水晶体无法随意更换,不能与照相机的镜头相提并论。我的视力越来越差,只剩下动手术一途。做法是将硬化的水晶核整个摘除,并植入人工水晶体。据说只进行局部麻醉,手术过程中身体会有感觉,听得见周围的声音,也可以开口说话。

医生的说明让我越听越害怕,最后我选择了逃避。过了好一段日子,当我再度至眼科就诊时,已错过了能动手术的时机,我从医生的口中得知,再过不久我就会完全失明。我的社会地位、人际关系及价值观都在那一瞬间完全瓦解,一股人生已走到尽头的绝望感,令我整日食不下咽。我原本抱着医生有可能是误诊的期待,前往其他医院接受检查,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在下初雪的日子洗眼睛,眼睛就会变得很健康。”

我想起母亲说过的这句故乡俗谚,曾经也试着照做,迷信成了我唯一的希望,但没有收到任何效果。我失去了四十一年来肉眼所看见的世界,也失去了长年使用的文字,从那时候起,我便活在黑暗当中。

日常生活的一切琐事都变得困难至极,就连在自己家里,我也没办法独自走动。那时由香里还是初中生,正在准备考试,我却没办法帮上任何忙。吃饭的时候,用筷子夹菜也变得相当困难,我曾经在失败了数次后,气得直接用手抓起菜肴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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