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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绯红庆典 (第3/5页)

黑色的天花板、黑色的墙壁、黑色的地面,上下开关的毛玻璃窗户也是黑色的,其外紧闭着的百叶窗亦为黑色,左边用石头搭建起来的壁炉还是黑色的。只有房间中央的地毯和二楼起居室一样,是暗红色。

——黑色和红色……

——血一般的红色。

房间里还有一组黑色的皮沙发。

坐下来之前,我慢慢地环视了一周。这个会客室和玄关大厅风格迥然不同。玄关大厅是东西结合的风格,而这里——旁边的前室亦如此——则完全是西式风格。难道这幢宅邸以大厅为界,相邻的四座建筑的南半部分为日式风格,北半部分为西式风格吗?

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吊灯毫无光泽,让人觉得用它来装饰会客室未免过于朴素。橙色的灯光总让人觉得光线极其微弱。整个房间显得过于昏暗,致使房间的空间感失衡。但显得昏暗的不仅仅是这个房间,包括刚才我们所去的十角塔乃至整幢宅邸亦是如此。

昏暗……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当身体接触到冰凉的皮沙发时,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掏出自二楼拿来的香烟,点上火。叼住棕色滤嘴之时,我只觉得苦涩的烟雾直入喉中。

尼古丁通过肺溶入血液里,我觉得一阵头晕和麻痹。就在此时——

“‘所灭亡者,可是我心’。”

我竟然反复背诵起四月末那个夜晚,玄儿所念的中原中也诗中的开头一句。

“‘所灭亡者,可是我心’。”

——怎么搞的,浑身都是泥巴?

突然,我的耳畔响起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的声音。

——你们疯玩什么呢?

——你是哥哥,竟然还………

“‘所灭亡者’……”

……不,没有死。正因为如此,我才回忆起来。那声音才会传递过来。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在那里。

——怎么随便去别人家……

十余年前的那个声音存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万一有什么事,该怎么办呀?

这个声音的主人的面容、动作、气味……所有的一切都固定在那里,不曾改变。柔美、无情、可怕、若即若离……那些形态似乎很复杂,其实却很单纯。然而很快,一团红黑火焰无情跃起,仿佛要将那一切吞没。

“……啊!”

我眨着双眼,发出呻吟般的声音。记忆中的火焰似乎越发炽烈,它扩散开来,似乎就要刻印在我的眼底。就在那时——

在我右首方向的里墙上,出现了一团火焰。

那火焰早就在那里,与我记忆中的火焰毫无关联。我心知肚明,却需要一些时间拉回思绪。我不停眨着双眼、集中视神经,最终发现那竟是装饰于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镶嵌在黑色画框中、五十号大小的油画。

坐在沙发上之前,我曾集中注意力环视过房间,但不知为何,竟没注意到那面墙上有幅画。那黑色的画框似乎要融入黑色的墙壁中,而那幅画也似乎想融入黑色的画框里。

一道粗粗的蓝线从右上方至左下方,斜斜穿过漆黑的画布。我定睛一看,觉得那像是一块漂浮在黑暗中的“木板”。从上至下还有道泛着银色的细线,似乎要穿透“木板”一般,不禁让人联想到闪电。

从“木板”下方的黑暗中,伸出一个瘦削的土灰色臂膀,支撑住“木板”的右侧。那似乎是人的手臂。那幅画中,具体描绘出的便只有这个手臂和左上方飞翔着的白鸟。白鸟的羽毛前端带有一点血红,还垂落着若干血滴。而且——

在画面右下方四分之一处,有一片意欲自黑暗之中蠕动出来、形状不规则的“红色”。那红色或暗淡或鲜艳,或神秘或令人生畏。

就是这妖娆的绯红在我眼中呈现“火焰之像”。但当我弄清画的构图、重新审视之时,又觉得那描绘的未必就是火焰。

真是幅妙不可言的画作。

画的主题究竟是什么?画家出于什么目的创作出这幅画的?这是名家的大作吗?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那幅画作前。这才发现在那簇蠢动于黑暗之中的绯红火焰——犹如火焰的绯红——的下面,留有画家的署名。

五个潦草的罗马字母从左至右,一气呵成。我凑近一看,认出那些字母写作“Issei”。

3

晚饭准备好了,羽取忍过来叫我。于是,我离开会客室,朝餐厅走去,而玄儿还没有从北馆回来。

带有西式风格的宽阔餐厅位于前室的西边。在铺着暗红地毯的房屋中央,有一张长方形的桃木餐桌。桌子两端已经摆放好我和玄儿的晚餐。

“哎呀,让你久等了。”

我刚坐下没多久,玄儿就来了。他走向我对面的椅子,无精打采地说道:

“先吃饱饭。我们厨师的手艺相当不错,你尽管吃。”

难道除了鹤子太太和忍太太之外,这个宅子里还雇有厨师?

“和蛭山先生联系上了吗?”

玄儿正准备拿餐巾,听到我的问话,便噘着嘴不悦道:

“电话线好像有问题。”

“打不通?”

“是啊。虽然也不是完全打不通。可只要我一拿起电话,里面就全是杂音……也不知道对面的电话会不会响。也许是地震造成的线路不畅。”

“没有人接电话吗?”

“没有。”

“对了,那位蛭山先生看上去身体不太好。”

那个沉默不语、驾驶着小船的佝偻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从他走出湖边的小屋,直至把我们送到岛上,除了回答玄儿的问题外,几乎一语不发。即便我行礼打招呼,他也只是板着脸点点头而已。

“也许他身体不舒服,在床上躺着,没法接电话吧。”

“他总是不开心的样子,那是佝偻病造成的。好像患佝偻病的人就容易那样。”

“好像那种病是因为缺乏维生素造成的。”

“有很多致病因素。不过,最典型的就是维生素D的摄入量不够或者吸收不好,不晒太阳也不好。”

“晒太阳……”

我不禁环顾起四周来。

这个餐厅只有北面墙壁上有一排小得可怜的毛玻璃窗,外面的黑色百叶窗照样紧闭着。即便是大晴天,屋内的光线也微弱得很。

“你的意思是这个宅子造成的?”

玄儿先我一步说了出来。

“那你可就想错了。他十六年前来这里工作时,就已经驼背了。”

当时,玄儿十一岁。那他应该还记得十六年前的事情。

“而且,中也君呀——”

玄儿展开餐巾,放在膝盖上。

“包括我在内,有好几个人是在这个宅子里生长的,但没有一个人驼背。虽然我——及我们族人的确很讨厌阳光,但也不是说我们一出生就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待在黑暗之中。理想情况应该是那样,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理想情况?”

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怪异,无法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呢?”

“总之,就算蛭山先生没接电话,他明天中午还是要来岛用餐的,到时再问他小船的事情也行。而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明天要如何处理那个年轻人。”

“刚才你对令尊提过了吗?”

“没有。他已经休息了,明天再说吧。我们今天晚上还是早点儿睡觉吧。”

在东京,玄儿基本上属于夜猫子型。我也是每日晚睡晚起,而他则有过之而无不及,经常是天都快亮了才上床。但这次回来后,他似乎改变了生活规律,昨晚在熊本市的宾馆中,刚过凌晨一点就睡了。

“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玄儿喝了一勺浓汤,满意轻叹着这汤还不赖。

我也学着玄儿,拿起放在餐垫右边的茶色木勺。喝热汤的时候,与金属勺相比,还是木勺为好。我怕烫,花了玄儿两倍的时间,才把汤喝干净。

在准备好的餐具中,并没有刀叉,只有勺子和一双黑色筷子。饭菜以西餐为主,但像猪排之类的东西事先都被切割好,用不着刀叉。

玄儿所说不假,厨师的手艺的确不差,每样菜都很可口。真吃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相当饿了。

玄儿依旧倒满红酒,有滋有味地喝着。我也在他的劝说下喝了一点,但因为不胜酒力,脸很快就发烫了。

我借着酒劲,向玄儿问道:

“会客室的墙上挂着一幅很奇特的油画,上面还有‘Issei’的署名——那是什么意思?”

“哦,你说的是那幅画啊。”

玄儿继续向杯中加满红酒。

“那是藤沼一成的作品。”

“藤沼……”

“你听说过他吗?”

“没有。”

“他是个相当有名的幻想画家,喜欢画一些非常抽象的风景画。也有人说他是一个很有幻视能力的天才。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中意他。我记得很清楚,父亲曾经多次招待藤沼来我们这个宅子。”

“原来是这样。”

“在这个宅子里,还有几幅他的作品。会客室里的那幅画名叫《绯红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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