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追忆之炎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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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徘徊于那弥漫着的青白色烟霭之中。时间长得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我徘徊着、徘徊着,连自己是谁、为何身处此处、做些什么等事都不甚清楚。
不过,在意识的一角,我隐约感到迷雾消散的时刻即将来临。我还隐隐预感到某样物体会在我慢慢开阔的视野中露面。
就是那座西洋馆。
红瓦高墙。紧闭的青铜格子门。门内那幢陈旧的二层西洋馆——附在暗淡象牙色墙壁上的咖啡色木质骨架。坡度很陡的藏青色房顶与带有些许神秘的天窗。那仿佛是隐匿着无限秘密的异国城堡……
我不可能再见到那本已消失的建筑了……啊!对了,我又在做梦。这是在梦中出现的情景,与昨夜的梦境相同。不、不只是昨夜,迄今为止,我一定做过几十次甚至几百次同样的梦,只是已经忘记了而已。那是年仅八岁的我,即距今十一年前的夏末的梦。
迷雾散去,黑红色晚霞在天空中扩散开来。不知从哪儿传来夜蝉的鸣叫之声。我回头一看,那个比我小三岁的弟弟……不在我身后。
弟弟没在。
我独自一人。
——这是上哪儿野去了?怎么弄了一身的泥啊。
现在再也无法见到的那个人——母亲的声音,突然响彻耳畔。
——疯玩儿什么去了?
——那怎么成!
——XX,那怎么成呢。
……妈妈。
——你可是哥哥,怎么这么皮……
……对不起,妈妈!
——怎么能随便进入别人家呢。
……但是,现在那里没有人住呀。
——不许回嘴!
……我知道了,妈妈。
温柔美丽。冷漠可怕。近在咫尺似又远在天边……关于母亲的记忆无可奈何地被凝固于此。
——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对不起,妈妈!
——要是下次还这么皮,就让你爸爸狠狠地揍你一顿。
……知道了,妈妈。
父亲的名字是保治。母亲唤作晓子,是个非常适合穿和服的美人。
……对不起,妈妈。
我喃喃说着“对不起”,手却伸向格子门。缠在门上的锁已被切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推开。它发着轻微的嘎吱声缓缓地打开,吸引我向院内走去。
我穿过荒废前院的红砖小路。满地枯叶在突然而至的干燥风中发出耳语般的声响……突然,我发现——
那不是夏季。不是十一年前的那个夏末。那时秋意已深,变色的树叶开始自树上掉落……
……啊,妈妈。
在挥之不去的罪恶感的折磨下,我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去。
小径深处出现了建筑物的大门。而且,在那扇褐色双开门前,我看到身着翠色和服的那个人的背影。
……妈妈。
夜蝉仿佛受到惊吓,鸣叫声戛然而止。天空中的晚霞也随之立时鲜红起来,我心中一阵战栗。
……不要,妈妈。
我想大声呼喊,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想追过去,但怎么也挪不动腿。
……不要啊,妈妈。
……妈妈,快回来。
她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呐喊。妈妈打开了门,消失在西洋馆中。
……妈妈。
我浑身无力,呆若木鸡。晚霞愈发鲜艳,云层膨胀四散,几乎覆盖住整个天空。片刻后,鲜红刺眼的雨开始自云层落向地面。雨……不,不是雨!那不是雨,是火焰!无数滚滚燃烧的火焰,宛如火山熔岩,向着她进入的西洋馆倾泻而下。
眨眼间,火舌舔着西洋馆,令整个建筑熊熊燃烧起来。晚霞下的天空不知何时失去了光亮,取而代之的是夜空的黑暗。凶猛无情的黑红色火焰猛烈炙烤着周围的黑暗。
——不行,不能靠近!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危险!快,退后!
这是聚集在火灾现场的大人们拦阻着打算靠近房子的我而发出的命令。
……妈妈。
我哭喊着。
……啊,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是的,没错。十一年前的那个秋夜,我的母亲就这样成了不归人,享年三十一岁。对于周围人来说,她死得实在太早、太突然。
那一日,真相到底是什么?
那个秋日,在我家附近的那栋西洋馆中发生了一场大火灾,自傍晚一直烧到深夜。翌日清晨,自灰烬之中发现了一具被认为是我母亲的女性焦尸——我觉得大家所知道的恐怕仅此而已。
那幢废弃空屋之中的火灾起因无法判断。不知道那是人为纵火、自燃,抑或是事故。火灾原因的调查最终不了了之,事情就这样过去。
据说那个人——我的母亲是独自走进已经着火的房子之中的。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嘴里不停叨念着什么……这是几个在现场目击者的证词。我得知灾情是在火灾发生几十分钟之后。我已经记不清楚在那之前自己身在何处、做些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并不在家。我想可能独自外出了,但没留下更具体的记忆。
当我赶到现场,火势已经猛烈到连赶来的消防队员都感到害怕的地步了。闻知母亲好像在里面,我震惊了。慌乱的我想要靠近建筑,却被大人们拦住,只能站在那里哭喊。当时的状况,连训练有素的消防员都无法冲入火场救人。
说不定母亲是为了寻找我才跑进那栋房子的。
我暗自如此断定。
那一年的夏天,由于弟弟告状,我被母亲怒斥一顿。但是,自此之后我依旧独自潜入那栋西洋馆。或许母亲注意到了这点,才在火灾发生的那个傍晚,笃定不在家中的我还在那栋房子里玩耍,所以……
或许,这种想法只是我那愚蠢愿望的表现而已。
如果她不顾生命安危,真心挂念自己的孩子——不是弟弟,而是我才采取了那样的行动的话……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在我暗自如此期望的贫瘠的内心深处,当然也强烈地存在着截然相反的希望。因为若真如此,那就是说她是因为我才被卷入火灾而丧命的。就是因为我,因为违背她的命令继续潜入那栋西洋馆的我……
就这样……
关于她的记忆被固定于此。温柔美丽。冷漠可怕。近在咫尺似又远在天边……以这种矛盾的形式,将关于她的记忆包裹于无法修正的坚硬厚壳中。
今年五月的那个晚上,玄儿在白山的家附近发生了火灾。当时的情况令因事故而暂时失忆的我记起了十一年前的这件事。
2
在无尽的梦境之中,无情的大火依然熊熊燃烧。
——那怎么成!
火焰深处响起母亲的声音。母亲被烧得面目全非,浮现在炙烤黑暗的摇曳红莲之火中。
——XX,那怎么成!
那声音、那容貌慢慢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XX,多保重呀。
啊,这是……
——你一定要多保重啊!
这声音,这容貌是……
是了,这是她的声音、她的容貌。那位身处家乡、小我两岁的……
去年春天,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们订了婚。两家按照老风俗交换婚约,现在的确少有小小年纪就订婚的了。
她是我表妹,现在就读于当地的女子高中。在我去东京后,不到两星期就会写一封长信给我。当我因暂时性失忆住在玄儿家时,她为总收不到我的回信而担心不已。
——XX,你好吗?
这是她的声音、她的容貌。
——在大学可要好好学习呀!
这是她的……不、等等,她……她叫什么来着?她的姓氏、她的名字……唉,为什么?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呢?因为在梦中的缘故,还是我又丧失了记忆呢?
不知为何,被我遗忘了姓名的那个女孩的脸,复又变成母亲十一年前的模样。但是,正当我想喊“妈妈”的瞬间,再度变回那个女孩……
……无须迷惑。
现在无须再深入思考。是的,我早就意识到自己希望能从表妹的相貌、表妹的声音……说不定是从她的整个人身上,找到亡母的影子——我早就知道、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对了,XX呀。
这是呼唤着我的声音。是约定终身者的声音,亦是现在再也无法见到的母亲的声音……
——对了,XX先生。
这声音清脆宛若透明的玻璃铃铛般,又好似小鸟的婉转啼鸣之声……
——对了,中也先生。
……不对。这、这声音……是?
——吓了一跳吗,中也先生?
——中也先生,你生气了吗?
摇曳的火焰中重叠浮现出的那张容颜不断扩大,然后慢慢裂成两半。
——对了,中也先生。
——我们有件事要拜托中也先生。
是美鸟与美鱼。这对美丽的畸形姐妹的面容完全相同,声音也如出一辙。
——不行吗,中也先生?
——你讨厌我们?
……我是一个人,你们可是两个人,这怎么能行呢。我慌忙回答道。
……如果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结了婚,就犯了重婚罪呀。
——那就没关系啦。
——因为我们俩就是一个人呀。
——可不是嘛,我们俩是一个人呢。
……两个人是一个人!姐妹二人自腹部到腰部一带结合在一起,是世上罕见的“完全的H型双重体”。
——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这对双胞胎露出天真而妖艳的微笑,突然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侧。目光所至之处,出现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苍白纤细的脸型,心不在焉的表情……那是这对双胞胎的母亲——美惟。
——生我们的时候,妈妈受了很大的惊吓。
——从那以后一直……时至今日她依旧活在惊吓中。
美鸟与美鱼到底怎么看待她们的生母的呢?她们是以怎样的矛盾心态去看待生母的呢?
我想着想着,双胞胎的脸消失了,她们那沉默的母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双眼圆睁、噙满泪水的女性的脸。那是望和。
颤动的长长睫毛,哭得红肿的眼睑。她那涂着口红的樱桃小口发出纤弱而悲伤的声音。
——阿清,你在哪里?
——那孩子有病。
——我总要看着他才行……但都是我的错呀。
——那孩子之所以得病,是因为我……要是我能代替他就好了。
——真的。我真的已经……
她的话戛然而止。原因显而易见。望和戴着的淡红色围巾深深地勒入她那柔软雪白的脖子。
看着看着,望和的样子变了。自满面悲伤忧郁变成了丑陋地瞪着白眼的痛苦表情。缺少血色的苍白肌肤因骤然瘀血而变成红紫色。
在没有火焰的黑暗夜空之中,有一个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悲惨的变化。那是光秃秃的头顶上戴着灰色贝雷帽的阿清吧?这个长相苍老的九岁少年。他那干枯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妈妈……
嘶哑地低吟。
——不要……再这样……
这个少年究竟怎么看待自责的母亲呢?他是以何种矛盾的心态来看待生母的呢?当他知道生母惨遭杀害时,又会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现实呢?
持续燃烧的火势不知何时明显减弱了。片刻之后,望和的脸与阿清的身姿也融入了黑暗。这时,火焰也几乎快消失了。在梦中的意识深处,我依稀预感到这梦即将结束。但是……
预感竟然不准。
一个异国美女取代消失的火焰出现在眼前,她身后则是无尽的黑暗。
她那一直垂落到胸口的长发,犹如身后的黑暗流动出来一般乌黑。她那深褐色的双眸锐利地看向我。她肌肤白皙,略显病态。鼻梁高而挺直……这明显不是日本人的相貌。鲜红色的唇畔泛出堪称妖艳的美丽而又性感的微笑。
我立刻回忆起来。
这是昨夜在西馆二楼的宴会厅中看到的那幅肖像画。是第一代馆主玄遥从意大利带回来做妻子的女性。是玄儿,还有美鸟与美鱼、阿清的曾外祖母——达莉亚。
——吃!
肖像画中原本不该动的美女的嘴唇,出人意料地动了起来。但发出的却不是达莉亚的声音,而是昨夜宴会上听到的,由浦登家的人们发出的异样的唱和。
——喝下去!
——给我吃下去!
——把那肉吞下去!
正在这时,之前一直处于旁观者的我的角度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我本应该独自站在燃烧着的西洋馆大门附近,但瞬间场所转换,我坐在了宴会厅的餐桌旁、与昨夜相同的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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