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女神之歌 (第2/5页)
“嗯,没错。‘旧馆’里所有一百零八座钟全部被砸烂了。不过,其中有不少是你们干的吧。”
“对,大厅里的钟半数以上都是小早川先生砸的。”
“这种异常举动,同样可以从由季弥的心理方面来进行解释,也就是说他非常讨厌钟表这种东西。实际上,我曾听他这么说过。他恨钟表,因为摆放在‘旧馆’各处的钟表曾使他姐姐永远饱受折磨。”
“折磨?是吗?”
“这是伊波女士说的。永远极其厌恶那些钟表。似乎她总觉得那些钟表在监视着她、束缚着她。细想一下,大约那些钟表正是她处在一个‘不自由’的境遇里的象征吧!
“由季弥知道这一切,所以把钟表这种东西当成姐姐的仇敌加以憎恨。他用钟表打死那些‘杀害’姐姐的人。这种复仇行为,同时也是对折磨姐姐的钟表的报复。杀人计划完成之后,再把那些还没坏的钟表一个不留地砸烂,这样一来,他的复仇才算真正完成。”
“但他不是每天还去给钟塔上的钟上发条吗?这一行为与他仇恨钟表的心理岂不是相矛盾?”
“我想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钟。难道不是吗?在那间机械室里根本看不到外部的钟盘。就算能看到钟摆和钟舌,但这座钟不论从体量还是风格内涵上都和普通的钟表完全不同呢。”
“原来如此。”
江南虽然颔首称是,心里却仍然对此有所保留。
的确,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也有很多物证,就像鹿谷说的,调查当局大概也就会用这种解释结案了。然而……
鹿谷背靠在沙发上,伸了一个大懒腰,说道:
“反正大致如此吧!”
“看上去像是按计划行事,其实是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好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自己,最终却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这真是一桩奇诡的案件,但所有的一切均可解释为源于由季弥的心理失衡。”
3
“怎么样,江南君?”鹿谷从烟灰缸里捡起一个烟头叼在嘴角,皱起眉头,点燃了它,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南,“哎呀?看来你还是持保留意见嘛。”
“没有,没那回事。”江南刚开始摇头,但又改了主意,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是啊,怎么说好呢?那个……”
“不能相信?还是——”鹿谷停顿了一下,兴味索然地喷出一股烟雾,“你怀疑古峨由季弥可能不是罪犯?”
“啊,不是。我的怀疑并不是那么具体,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唔,这样好了,也给你看看那个吧!”
鹿谷说完,叼着烟,离开桌子,进入大概被当成书房使用的隔壁房间里。不一会儿,他拿回一沓上面不知写了什么的纸。
“喏,就是这个。”
说着,他把东西递给江南,自己重又颓然跌回沙发里。
“你不是在笔记本上做了张日程表吗?虽然警察已把它当作证据提走了,但我今天拿到了复印件。”
鹿谷的哥哥在大分县警察局搜查一课工作,江南也见过几次。他大概是通过这条门路把东西弄到手的吧。
“然后,我根据那份复印件和你所描述的情况,做了这份东西。”
江南接过来一看,是一份用电脑打字机打在B5纸上的材料,上面的对照表把分别发生在“旧馆”内部和鹿谷身边的事情按时间顺序进行了整理。
“怎么样,很清楚吧?”过了一会儿,鹿谷说道。
江南抬起头,视线离开摊在桌子上的对照表,说:
“您这是从不在场证明的角度分析的吧?”
“没错。”鹿谷像在吹口哨似的噘着嘴,点头应道,“每次案发时,由季弥均没有不在场证明。”
“嗯,的确是这样。”
江南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表格。
光明寺美琴的被害时间应为七月三十一日凌晨三点半。
早纪子和渡边被杀、小梢看到凶手身影的时间是八月一日凌晨零点前后。
听到内海惨叫是当天中午十二点半。那时,江南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了凶手的身影。
大约三十分钟后,河原崎也被杀害了。
瓜生被害、江南遭袭击则是八月二日凌晨一点左右。
在这些时间里,由季弥均未曾在鹿谷等人面前出现过,他应该是一个人待在钟塔内的房间里了。只有一次,发现他深更半夜不在屋里。
“情况既然已经如此清晰,那即使在解释上有着些许牵强,凶手也只能是他。‘旧馆’外,除他之外的所有人——我呀、福西君,还有伊波女士均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而,只要我们三人没有事先串通撒谎,那就绝无作案可能。而我们又肯定不是同谋,这个事实我比谁都清楚。”
“的确如此。”
江南虽然嘴上附和着,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似乎漏掉了什么东西。
鹿谷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这时,江南觉得心中疑云未消的不光只有自己,恐怕鹿谷的疑虑更甚于他吧。
“话说回来,鹿谷先生。”此时,江南决心提出一直十分在意的另一个问题,“‘沉默的女神’那首诗怎么样了?谜题解开了吗?”
“啊,那个啊。”鹿谷又嘟起了嘴,说,“我还没有跟伊波女士好好谈这件事呢。不过那个……”
刚好这时,隔壁的电话响了起来。鹿谷鼻子里发出轻哼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便离开了沙发。
“是催稿的吗?”
作家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江南故意半开玩笑地这么问他。他板着脸摇了摇头,说:
“是医院打来的。福西君好像醒过来了。”
4
第二天,八月五日,星期六的早上。
江南跟着鹿谷,再次前往位于镰仓的钟表馆。
被苍郁森林所包围的钟表馆前院,与一周前初次拜访时相比更加荒凉了。和夏日的晴空万里正好相反,高耸的钟塔影子显得很是灰暗无光。无论是院子里茂密的常绿植物,还是“旧馆”周围的树篱,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看上去它们都退了颜色。
大门前一辆车也没有。似乎负责案件的刑警们今天还没过来。
身着黑色连衣裙的伊波纱世子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俩。她的右耳上仍旧戴着助听器。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她消瘦了许多,也显得更加苍老了。她犹如大病初愈般双目深陷,白发也明显增多了。
“由季弥少爷的姑母,是叫足利辉美吧?这件事您已告诉她了吗?”
很有礼貌地寒暄过后,鹿谷问道。
“告诉了,”纱世子回答着,垂下了眼帘,“她非常难过,说最近要回来一趟。”
“田所师傅呢?”
“已经解雇了。他本人也提出不想再在这里干活儿了。”
“这样啊。”
鹿谷抬起左手看了看表,低声说道“九点半了啊”,然后抬腿朝着通向后边的走廊缓缓走去。
“走吧,伊波女士。”
“啊?”
鹿谷盯着不知所措抬起头来的纱世子说:“钟塔哟!”
“就像昨晚电话里答应您的那样,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您,《沉默的女神》——那首诗的含义。”
5
开着灯却仍显昏暗的钟塔一楼大厅。只要将入口大门关上,外边的光线就再也透不进来了。在通向钟塔顶端的空间里,万籁俱寂,只有最上层机械室里的塔钟齿轮声微微传来。
鹿谷缓缓地向大厅中央走去。三天前,那个少年从上边坠落时留下的血迹,如今已擦拭得一干二净。
“可以恭听您的指教吗?”纱世子跟在鹿谷后面来到入口处,往里走了几步后,驻足问道,“鹿谷先生您前几天说所谓‘沉默的女神’,指的是塔上的钟。”
鹿谷无意回答。他先是凝视着那棕红色的大理石地面,然后仰望天花板,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转向纱世子,说道:
“伊波女士,你为什么如此憎恨那个少年——古峨由季弥呢?”
江南转到正好能看到纱世子侧脸的位置,背靠着凉飕飕的石壁,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什么?”
只见她立即做出反应,表情瞬间变得极不自然,脸绷得紧紧的。这些都没有逃过江南的眼睛。
“您在说什么呀?我非常疼爱由季弥少爷,哪里来的憎恨……”
她的面颊上微微浮出笑容。
“你说你不恨他?你敢摸着良心这样说吗?”
鹿谷两手叉腰,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纱世子收起笑容,目光闪躲。
“福西君昨晚在医院恢复了知觉。”鹿谷告诉她,“当然,目前身体还不能动弹,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必担心。他把我叫去,说有些事无论如何也要赶紧告诉我。之后,他就跟我说了两件事。”
纱世子仍然一动不动,眼睛瞅着别处。
“一件是他怎么从塔上掉下来的,对此他说得一清二楚。那天清晨天快亮时,伊波女士,也就是你去了他的房间,你对他说有重要的话要讲,便把他带到这座塔里,然后从三层窗户那里把他推了下去。而那时,那个房间的主人——由季弥少爷正在床上熟睡未醒。”
“怎么可能……”纱世子说着,脸上又故作轻松地微笑着,“一定是福西先生弄错了吧?是不是因为头部受伤,脑子里出现幻觉了呀?”
“幻觉?哼!”
鹿谷仿效着她也笑了起来。
“另外一件,是关于十年前那个夏天发生的事。福西跟我说,你去看看那年,即一九七九年的日历,还说问题出在日期上。他那么一说,的确在他房间里的记事本上看到了写在上面的一九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历。他说那天晚上,在你去他房间之前,他才发现问题之所在。也就是说——”
鹿谷收住口,两手仍然叉在腰际,又朝纱世子逼近一步。只听他继续说道:
“你肯定知道,福西君是十年前因参加补习班集训而来到此地的四个小孩当中的一个吧。他们四人某天下午在森林里碰到了永远,并把她送回了家。
“根据福西君的回忆,见到永远的那天是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江南也提到,死去的瓜生民佐男君也这么说过。福西还想起那个陷阱是前一天他和瓜生君两个人一起挖的。
“但是伊波女士,你却对我们说,永远在森林中迷路、掉进陷阱是七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吧。所以最初福西模糊地以为他们见到永远的那天可能是二十九号之前,而永远在另一天又独自去了森林。可当他查阅了那年的日历,他发现,七月二十九日那天正是当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同一天下午永远一个人去了两次森林,这种说法不但与你所说的矛盾,而且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这也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
“永远掉进他们挖的陷阱这件事,从开始就根本不存在!你对我撒了谎。进一步讲,就是她并不是因为接受不了掉进陷阱划伤脸部所带来的痛苦而选择自杀的,而是由于别的什么理由才自杀的。”
这时,纱世子低声叹了口气。她似乎被鹿谷那响彻大厅的声音镇住了,低下头,视线落到脚边。
“如果永远并没有掉进陷阱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话,那你为什么要编造出那样的谎言呢——我是这么考虑的,就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永远自杀的真正理由。
“那么,你又为什么跟我们解释说是因为掉进了森林里的陷阱呢?这是否只是你随口一说,结果却与福西他们真的挖了个陷阱这一事实碰巧吻合了呢?”
鹿谷像是自问一般,边说边干脆地摇摇头加以否定。
“那种偶然,我可不信。我倒觉得这种说法更能让人信服,即你知道十年前他们挖了陷阱这件事,在此基础之上,你给永远的死捏造了一个虚假的死因。我说得不对吗?”
纱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就此进一步思考,你之所以会想出这样一种解释,是不是因为十年前的夏天真的发生过这样一起不幸的事故,什么人掉进他们挖的陷阱里送了命——是这样的吧,伊波女士?”
纱世子像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鹿谷又向着她那边走近了一步。
“你女儿的名字,是叫今日子小姐吧?她也是那年夏天去世的吧?你说过,那年八月,永远死后不久,她因一点儿轻伤而感染了破伤风……致使她感染破伤风的伤口,正是因为掉进了福西他们挖的陷阱才造成的吧?”
鹿谷的手从腰间放下,变为抱胸状。
“因为坠入林中陷阱而导致死亡的,不是古峨永远而是伊波今日子。这样一来,之前所见的事件结构就完全变了样。伊波女士,正是你而不是什么别的人,为了报‘陷阱’之仇而杀了他们,只有你才具有真正的杀人动机。
“十年前挖陷阱的其实上只有福西君和瓜生君两个人,这件事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不过昨晚福西君还说了这样一件事。在见到永远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八日,他们挖好陷阱从森林里走出来时,感觉好像有人一直盯着他们。也许那个人就是你。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说,你虽然隐约知道他们四人并非像那本日记上所记载的那样人人有罪,但还是制订了把他们全部都杀死的计划。”
“您是说我……吗?”纱世子终于开了口,但她的眼睛依旧看着脚下,“您是说我杀了他们?”
“是的。”
鹿谷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此,她的声音微妙地颤抖着。
“您忘记了吗?我有……”
“不在场证明!”鹿谷截住她的话头,抢先说道,“是啊,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光明寺美琴即寺井光江被杀时,你正在给我打电话;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被害的时间段里,你一直在我和福西君身边;内海笃志和河原崎润一被杀时也一样,三人一起在‘新馆’大厅吃饭,然后去了骨灰堂;而瓜生民佐男被杀、江南君遇袭时,你正在钟塔书房里和我们一起翻纸箱。无论哪一桩,你都有着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呢。所以,我——”
鹿谷向台阶方向瞟了一眼,继续说:
“我首先考虑了‘操纵’的可能性。”
“操纵?”
“实际下手的是由季弥少爷,而你躲在幕后操纵——这种可能性。因为长期以来,你独自一人照顾精神不正常的他,他对你肯定有着绝对的信任。你完全有可能向他灌输说,会给姐姐带来不幸的坏家伙们来了,从而教唆他去杀人。这就是我的想法。”
“太荒唐了!”纱世子静静地抬起头,用冷漠的声音反驳他,“我又不是催眠师。而且你真的认为那种把戏可行吗?”
“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吧!”
“岂有此理!”纱世子语气强硬地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句话可是真凶的固定台词哦!”鹿谷很是无趣地耸耸肩,“没有证据。”
“这样的话……”
“不过,这套说法仅建立在‘操纵’这一假说成立的基础上而已。”
纱世子纳闷儿地皱起眉,紧闭着嘴。
鹿谷继续说:“我想说的是,真相并不是‘操纵’!而现在,我已知道了实情,也就是说,所有的杀人案都是你亲手犯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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