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去 (一九八五年 九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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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廊(晚上八点十五分)
戴着面具的主人独自回房后,没多久,由里绘也离席走楼梯回塔屋了,正木慎吾等五位男士也决定回别馆。
他们依次走在昏暗的北回廊上,墙壁上排列着藤沼一成的作品。
“各位,假设……”正木忽然在回廊的中段停下了脚步,“假设,藤沼先生说他可以出让一幅画……”
“主人这样说了吗?”大石大叫起来。
“我是说‘假设’。”正木苦笑着说,“假设是这样,大家打算出多少钱呢?”
“前提必须是他愿意出让。”大石瞪大一双小眼睛,“当然也要看具体是哪幅画,不过不管是哪幅画我都不会吝惜。”
“噢。那么,假设是这幅画呢?”正木对大石的孩子气感到好笑,随手指着左手墙壁上的一幅小品画。
“《喷泉》啊?是一九五八年的作品。”大石抱着双臂观察描绘在山坡上的喷泉,“一千五百万。”
“这样啊,这个价格还算过得去。”正木抿嘴一笑,“其他三位呢?”
“无聊的问题。”三田村摩挲着自己的尖下巴。
正木满不在乎地回应:“我就是一个俗人。那么,我让这个假设更具有现实性。我们这样考虑吧,我想方设法请求藤沼先生,说不定他会同意。十二年前出了那起车祸,他一直对我过意不去。”
“哼。”三田村板着脸回答,“藤沼一成大师的作品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不过,假如真的肯出让,我也不会计较价格。”
“森教授呢?”
“这个……”森欲言又止,然后深深地低下头给出了回答,“我也一样。”
“古川先生呢?”
古川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正木看到他懊恼地紧咬下唇,心里涌起一股罪恶感。
“这样说来,假如是为了得到那幅《幻影群像》,各位都愿意支付巨款了?”
“可是,那幅画还没有看过呢。”大石不满地叫起来。
正木一挥手。“怎么说呢?我认为,这种观念——艺术品的客观价值——和一成大师的作品没什么关系吧。”
“一语中的。”三田村大笑,似乎在嘲笑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你说得很对,正木先生。我们——不,至少是我,对一成大师的作品抱有很大的幻想。”
别馆大厅(晚上八点五十分)
“刚才的话,你怎么想?”大石源造揉着油光发亮的蒜头鼻问三田村。
三田村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杯白兰地。他抬起细长的眼睛,眼圈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发红了。
“刚才的话?”
“就是那个呀,正木刚才在走廊里说的话。他说如果他去和藤沼先生商量,说不定藤沼先生会答应卖画。”
三田村不屑一顾地皱了皱鼻子。“你当真了?”
“这又不是不可能。”
“假如正木先生真的试着去劝说藤沼先生,说不定的确有可能。可是,他根本没这个打算,只是拿我们寻开心而已。”
“不不,可以想办法和他谈交换条件。”大石一副生意人的口吻。他把嘴里的烟放进烟灰缸,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在上面吐了一口痰,“比如说,他从半年前开始就寄宿在这里,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吧。住一两个月也就算了,半年——我觉得里面有文章。”
“有文章?”
“对,大有文章。想必是穷困潦倒,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原因。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感觉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好像是看过他的照片。”
“照片?”
“我想不起来,有可能是报纸上的照片……如果打探一下……”
“哼。”三田村摆弄着戒指,冷冷地说,“你想和他做一笔交易吗?”“说直白一点儿,就是这样。”大石一脸猥琐的笑容,“我常常想,世上的人大致分为两种,有钱和没钱。有钱没钱都写在脸上,生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正木这个人显而易见是没钱的那种。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他和那个和尚不相上下。”
“这样说来,我感觉古川今年更加萎靡不振。”
“是啊。他一直是这副德行,特别是刚才谈到用几千万买画——那个掏不出钱的和尚越是对一成大师的画着迷,就越是痛断愁肠吧。”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下楼了。大石赶紧闭上嘴。走出房间的正是他刚才提到的“和尚”古川恒仁。
古川看到坐在沙发上说话的两个人,顿时停下脚步,神经质地垂下眼帘。
“古川,过来一起喝一杯吗?”
看到大石热情地招呼古川,三田村无言以对。
“不。”古川摇摇头,“我去走廊里看画。”
他缩着身体,慢吞吞地往南回廊走去,大石又吐了一口痰。
“阴阳怪气指的就是这种人。”
“感觉他顾虑重重。”
“可怕,可怕,我最讨厌这种性格孤僻的人。”大石夸张地瞪大眼睛,在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拿破仑酒,“好了,我等一下去和正木谈谈……”
三田村冷冷地看着大石的秃头,在心里骂了一句“俗人”。
“早知如此,还不如和教授去下象棋。”
三田村每年都有这个想法。
别馆大厅——回廊(晚上九点五十分)
收拾完餐厅后,仓本沿着北回廊走向别馆。
他貌似平静,其实内心一直到现在都很惊慌。几个小时前看见的那张脸——根岸文江经过窗户时头朝下的脸——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这十年来在同一个屋子里共事的文江,她临死前的那张脸以及那副表情……在轰鸣的雨声中传来的那声惨叫也盘旋在他的耳边,不断响起。
被水车从水渠里挑起来又被洪水冲走,她生存的可能性几乎是零。警察打电话来通知道路塌方无法搜救时,也带有“反正为时已晚”的语气。
死神猝不及防地带走了这个老朋友。
仓本自认为不是冷血无情的人,然而不知为何,对于文江的不幸,他并不感到悲伤。
他也认为文江的遭遇可悲可叹,但是心里更多的是震惊和莫名的恐惧。这两种感觉纠结在一起,让他心神不宁。
他甚至很吃惊——自己笨手笨脚地准备晚餐和伺候众人吃饭时,居然没有摔碎一个碗碟。文江的脸庞和声音不断浮现在脑海里,仓本拼命地控制住不停颤抖的手指。
(没必要多想。)
他反复告诉自己。
事故已经发生了,现在纠结于此也无济于事,眼下的首要任务是顺利完成今天晚上剩下的工作。
大石、森和正木在别馆的大厅里聊天;三田村在浴室——别馆一楼北面的浴室里传来淋浴声;森的头发湿漉漉的,看来他已经洗过澡了。
“有什么需要吗?”仓本殷勤地对三人说,“酒请随意从那边的柜子里拿。冰箱里的冰块够吗?”
“足够了。”正木回答,“这里的情况我很熟。仓本先生,今天你也累了,不用管我们,早点去休息吧。”
“太不好意思了。”仓本毕恭毕敬地低下头,“那么,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主人吩咐说走廊上的画可以随意欣赏,但是这里十二点熄灯,请各位不要在十二点之后去走廊上。”
“知道了,每年都是这样。”大石龇牙咧嘴地取笑仓本的老生常谈,他似乎喝了不少酒。
“那么我告辞了。”仓本扫视了一遍大厅,再次毕恭毕敬地低下头,“请慢慢聊。”
仓本离开别馆的大厅,大步流星地走向厨房,还有一大堆没洗的餐具在等着他。
收拾完厨房后还要检查水车的机房,确认门窗是否关好……对了,文江说过要提醒主人吃最后一次药。怎么办呢?算了,主人的健康不是自己的分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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