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去 (一九八五年 九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 (第2/5页)
想到这里,女佣坠楼身亡前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同时耳边响起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用力晃动脑袋,赶走这些记忆。此时他已经走出角落里的小厅,来到北回廊。
外面风雨依旧,雨点喧嚣地击打着靠中庭一侧的玻璃窗。昏暗的走廊上,一个人影倏地进入了仓本的视线。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让仓本一惊。看清楚那个人的光头后,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古川。骨瘦如柴的身体上穿着白衣黑裤,从远处看,就好像一个打工回来、筋疲力尽的穷学生。
他面对外侧墙壁,交叉双臂认真端详着墙上的画,没有注意到从小厅走出来的仓本。
古川向前迈出一步,双手摇摇晃晃地向画框伸去。
他的动作看上去仿佛被什么附体了。尽管仓本一时之间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这座建筑里的作品是不能随意用手触碰的。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古川身体一震,回过头来,认出是仓本后,慌忙缩回了手。
“您可以自由欣赏。”仓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但是请不要用手触摸。”
“啊,不是的。”古川的眼神游离不定,“我并没有这个打算……是这样的,看到这么超凡脱俗的画,我不自觉地……”
“总之,请您不要触碰作品。”
古川棱角分明的脸涨得通红。仓本知道他不是生气,而是羞愧。
“拜托您了。”
仓本又叮嘱了一句,和古川擦肩而过,只听见垂头丧气的古川叹息了一声。
走到厨房前,仓本发现古川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低垂的视线正在偷偷窥探自己的行踪。
仓本心里直犯嘀咕,但是也不能站在这里一直监视他。他默默地看了古川一眼,决定稍后向纪一报告。他在心里这样盘算着,推开了自己并不熟悉的厨房门。
仓本庄司的房间(凌晨一点五分)
一道很不自然的光线晃了几下。
(光?)
仓本的房间在本馆的尽头。他正准备拉上窗帘,看到这束光线后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凝望着风雨飘摇的室外。
本馆的最东侧有两间用人房,隔着一道小走廊,位于厨房对面。北侧——也就是面对回廊的那个房间是根岸文江的卧室,仓本的房间在隔壁的角落里,有两面对着中庭。
(这是什么光?)
他在晚上十点半终于洗完了厨房里堆成一座山的碗碟,随后像往常一样检查了水车的机房。
进出机房的门在西回廊上,大门旁边也有一扇小门,但是通常不从那边进出。
走进门后,地板低了一截,天花板和门一样高。这是一个紧邻房屋西面建造的细长形混凝土房间,在左手边的墙上还有一扇门,连接通向地下机房的楼梯。
因为墙壁使用了隔音材料,即便是在本馆的西回廊,也不会觉得外面转动的水车声刺耳。可是,一旦走进机房,宛如小工厂般的噪音便不绝于耳。
紧邻着墙壁,三个巨大的车轮永不停歇地转动。转动声、水流声、冲击车轮叶板的声音……这里的世界和“静寂”一词似乎毫无关联。
三根高高的车轴从墙上突出横穿房间,考虑到强度、耐久性和能量的传递效率,这些车轴都是由金属制成的。发电机横置在地上,把车轴围了起来。十年前,设计这座房屋的中村青司请这方面的专家制作了规模如此庞大的装置。
被委托管理这个房间和这些机器的仓本也没有完全掌握水车的结构,好在他大致学习了一遍运行和维护方面的手册,一般的问题都能应付。这十年来,除了半年一次的定期检查,只有一两次请专家来检查过发电机的故障。
仓本打开外侧墙壁上的窥视窗,检查着水渠。
外面的风雨虽然有所减弱,但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水渠对面的前院里连一盏路灯也没有,在月黑风高的夜色中,轰隆作响的水流带动巨大的车轮,奋力转动着。
眼前的光景和身后的黑暗气息在瞬间让仓本心头一紧。尽管一切如常,夜晚的这个房间还是让人心惊胆战,何况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天气。
他用准备好的手电透过窗户照亮了水渠。虽然水位高涨,但是距离危险水位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达到危险水位时,就必须去设在上流的闸门调节水量,不过眼下没有这个必要。
然后,仓本又仔细检查了计量器,也没有发现异常。
走出机房,他又从“塔”开始,向右绕回廊一圈,确认门窗是否都关好了。
餐厅的窗户和北回廊西侧的后门都安然无恙。回廊中陈列收藏品的左侧墙上没有窗户,只在较高的位置上设置了通风孔。为了避免阳光直射到画上,在右手上方并排的柱子之间安装了木制隔板。
出了如洞穴般的小厅,仓本从东回廊向别馆走去。
三田村则之和森滋彦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下象棋,正木慎吾在一旁观战,而大石已经带着拿破仑酒瓶和酒杯回了房间。
仓本惦记着刚才在北回廊里看到的那件事,便问起古川的去向。得到的回答是他在十点半左右——比大石还要早——就回二楼的房间了。
“好了,我也差不多要回房间了。”正木从沙发上站起来。
仓本无意间看了一下钟,是晚上十点五十分。
仓本从南回廊前往门厅。虽说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巡视这个没有人气、仿佛洞穴一般的水车馆,但还是感觉阴森森的。尤其是今天白天出了那种事,在这个暴风雨之夜,仓本不知道多少次如临大敌地停下脚步。
走过西回廊回到餐厅,仓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负责管理的门窗都锁得好好的,陈列在回廊上的画框也摆得端端正正(纪一特别要求他在客人来访期间注意这一点)。
在餐厅的吧台上,仓本给自己倒上一杯睡前酒,这是他的习惯,别人并不知道。他看了一眼已经拉上窗帘的窗户,赶走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恐惧,为可能已不在人世的女佣祈求冥福。
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工作后,仓本在十一点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厨房隔壁的浴室洗完澡后,他终于可以脱去毫无表情的管家面具和着装,放松身心了。
坐在摇椅上摇动着自己壮硕的身躯,品尝着威士忌,看着电视的一刻,让他感受到一天结束时的充实和安宁。当然,因为白天发生的那起事件,今天晚上的感觉和以往大相径庭。
喝完第二杯威士忌,他关上灯,一边驱逐依然盘旋在心中的根岸文江的脸,一边半醉半醒地向床边走去。就在把窗帘拉严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在黑暗中摇曳的黄色亮光。
亮光来自别馆方向。
宽敞的中庭正中间有一盏路灯,在风雨飘摇的深夜,路灯的白光十分微弱。而这道亮光充斥着整个空间——看上去十分遥远的大厅里亮着灯,而四周是房屋黑压压的影子。
三田村和森教授大概还在大厅里下棋吧。亮光来自大厅左上方——别馆二楼靠近走廊的窗户附近。
(是什么光呢?)
仓本在心里直犯嘀咕。二楼的走廊已经熄了灯,在黑暗的走廊上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又消失了的光……
(有人在走廊上抽烟吗?)
(在熄了灯的走廊上?)
那不是打火机或者火柴的光。对了,好像是小型手电筒之类的……
仓本将脸贴在被雨水拍打的窗玻璃上,再次定睛凝望对面的黑暗——什么都没有。勉强可以看见窗户的轮廓,但是刚才摇曳的亮光已经不见了。
(算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什么大事。仓本告诫自己不要受到白天事件的影响而草木皆兵。
他困顿不堪。看到文江坠楼后,仓本狂奔出走廊,因此大腿和小腿的肌肉非常酸痛。
拉上窗帘,仓本沉沉地睡了过去。
藤沼纪一的书房(凌晨一点十五分)
不眠之夜。
在凉爽的夜晚,内衣下面和脖子上却渗出汗来,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原因之一是下雨,空气里湿度很大;还有一个原因是感冒,连续三天没有洗澡。
他很想冲个澡,但是根岸文江出了这种事,眼下连照顾他洗澡的人都没有。他可以自己从床上来到轮椅上,也可以换衣服,但是洗澡的时候身边不能没有人。
(文江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明天开始请谁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呢?)
请仓本代替文江,这看来行不通。纪一认为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管家”,但是他的忠诚心并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这个家——这座没有生命的建筑。
证据就是,例如,他对纪一的情绪和身体的变化浑然不觉。好比这次的感冒,纪一在发烧前两三天,鼻子和喉咙就很不舒服了,可在文江提醒之前,仓本压根儿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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